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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賜福》第21章

天官賜福 墨香銅臭 10941 2024-04-28 10:36

  ☆、第21章 縮地千裡風沙迷行

  果然,地面上那道紅影忽然離他近了不少,未過多時,便來到了他伸手可及之處。

  三郎竟是也被捲入暴風之中來了!

  謝憐衝他喊道:“不要慌!
”一張嘴便又吃一大口沙子,但事到如今,吃著吃著也吃習慣了。
雖然他喊著讓三郎不要慌,可實際上,他也覺得三郎根本就不會慌。
果不其然,那少年被捲入半空中後,若邪迅速收起,拉近兩人距離,謝憐看得分明,他臉上半點慌亂的神色也沒有,簡直給他本書他就可以立刻在沙塵之中安然地看起來,謝憐甚至有點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被卷上來的。
若邪在兩人腰上繞了幾圈,將他們綁在一起,謝憐又道:“再去!
這次不要再抓人了!

  於是若邪再次飛出。
這一次,抓住的是……南風和扶搖!

  謝憐身心俱疲,對若邪道:“我讓你別抓人,這個‘人’並不是指狹義上的人……好吧。
”他衝下面大聲道:“南風扶搖!
撐住!
千萬撐住!

  地面上的南風與扶搖自然是想要撐住的,二人各自立定原地,奈何這風沙實在是太狂太猛,不一會兒,毫不意外的,又有兩道黑影也被這龍捲風卷了進去。

  這下,四個人都在空中飛速旋轉了,暗黃色的天地間,那龍捲風猶如一道歪歪斜斜的支天沙柱,而一條白綾連著四道人影在這條沙柱中旋轉不休,越轉越快,越升越高。
謝憐一邊吃沙一邊道:“怎麼你們也上來了!

  看到的除了沙還是沙,聽到的除了風還是風,他們不得不都用最大聲音相互嘶吼。
扶搖一邊吃沙一邊呸道:“那要問你這條傻白綾了!

  謝憐雙手抓住那“傻白綾”,十分無奈地道:“若邪啊若邪,現在我們四個人全靠你了,這一次,你千萬不要再抓錯了,去吧!

  帶著悲壯的心情,他再次撒手。
南風吼道:“別指望這玩意兒了!
想點別的辦法吧!
”這時,謝憐感覺手上又是一緊,精神一振,道:“等等,再給它一次機會!
又抓住了!

  扶搖也吼道:“可別又是套住了個過路的!
放過人家!

  別說,謝憐心中也擔心極了這個。
他扯了扯若邪,另一端紋絲不動,這才心下一鬆,道:“不是的!
那頭重得很,穩得很!
”又道,“收!

  頂著那狂亂的龍捲風,若邪急速收短。
四條人影急速遠離風柱,漸漸的,在漫天黃沙之中,謝憐看清了下方一個半圓的黑色輪廓。
這輪廓極大,約莫有一座小廟那麼大。
若邪另一端套住的,就是這麼個東西。
而等到他們靠近地面,他終於看清了,那是一塊巨大的岩石。

  在這種程度的風沙之中,這塊砂岩彷彿是一座堅實而沈默的堡壘,無疑是個極好的避風之所。

  他們方才一路過來,明明並沒有見到這樣的一塊岩石,真不知那陣詭異的龍捲風把他們帶出了多遠。
四人甫一落地,立刻繞到了岩石的背風面。
一繞過去,謝憐便心中一亮,道:“這可真是天官賜福。

  原來,這塊岩石背風的一面,有一個洞。
這洞足有二門之寬,高度則比一門要略矮些,但是成人一彎腰低頭,也足夠進去了。
洞口並不規整,歪歪扭扭的,但也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可能是人工胡亂開鑿的。
謝憐一進去,發現這塊岩石幾乎被挖成空心的了,洞內空間似乎不小,但裡面較黑,他也沒有在裡面四下探索,隻在光照得到的地方先坐了,拍掉若邪身上的黃沙,纏回手腕。

  南風和扶搖都在吐沙,口鼻眼耳都進了沙,更不消說衣服褶皺裡了,脫下來一抖,沉沉的全是細碎的沙石。
四人之中,看起來最安然無恙的還是三郎,彎腰進來之後就意思意思地撣了撣紅衣外的一點沙塵,沒了。
除了他的黑髮微微散亂,束歪了,那副愜意之態並未受任何影響。
然而,他那黑髮原本就是給謝憐束歪了的,再歪一點,也沒什麼所謂了。

  南風抹了兩把臉,破口就是一聲罵。
謝憐倒掉鬥笠裡的沙子,道:“哎,真是沒想到,你們也會被吹上天。
你們為什麼不使個千斤墜?

  南風這才收了罵,道:“使了!
沒用。

  扶搖一邊惡狠狠抖著外袍,一邊惡狠狠地道:“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極西北的荒漠之地,又不是我家將軍的主場。

  南風則道:“北邊是裴家二將的地盤,西邊是權一真的地盤。
方圓數百裡,根本找不出一間南陽廟。

  須知人間尚且有一句俗語呢——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所以,他們兩個身為東南武神和西南武神的神官副將,在不屬於自己的地盤上施法,法力發揮難免要受限制。
謝憐看他們的模樣,都是十分憋屈氣惱,想來被一陣大風刮上天去轉圈圈落地不得這還是頭一遭,道:“真是苦了你們了。

  三郎在他旁邊地上坐了,一手支腮,道:“咱們就在這裡等那風沙過去嗎?

  謝憐轉向他,道:“現在看來也隻能這樣了。
那龍捲風再厲害,總不至於把這麼一大塊岩石也卷上天去。

  三郎道:“正如你之前所言,這陣風沙的確古怪得緊。

  謝憐忽然想到一事,道:“三郎,我問個問題。

  三郎道:“儘管問。

  謝憐道:“那半月國師,是男是女?

  三郎道:“我沒說過嗎?
女。

  謝憐心想果真如此,道:“我們之前歇在那座廢棄小樓,不是看到了兩個人從那樓前走過嗎?
其中那個白衣人,是一名白衣女冠。

  扶搖懷疑道:“看那人衣袍,是男是女不好分辨,身形也比一般女子要高,你當真看清楚了?

  謝憐道:“看清楚了,不會有錯。
所以我在想,那會不會就是半月國師。

  當時他說這兩人絕不是普通人,是因為他們步法輕盈奇異,絕非凡人所能做到,並未往妖邪方面聯繫,現在卻不能不往這個方向考慮了。
思索片刻,南風道:“有可能。
但是她身邊還有一名黑衣人同行,那又會是誰?

  謝憐道:“難說,不過,那人走的比她更快,本領絕不在她之下,總歸不會是她的獵物。
上司,朋友,下屬,必然占一位。

  扶搖道:“有沒有可能是妖道雙師的另一位,芳心國師?

  謝憐道:“這個吧,我想,妖道雙師之所以被並稱,隻是因為傳聞中他們做的事情性質差不多,都很惡劣,就放一起來,湊個雙數好記,就像什麼飛升四景、鬼界四害之類的。
不夠四個也要湊足四個。

  聽到這一句,三郎又哈哈笑出了聲,謝憐看他,他道:“沒事,我隻是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你繼續說。

  謝憐便繼續說了:“實際上他們應該是沒有什麼關係的。
這芳心國師我略有耳聞,他是永安國的國師,出世時間上似乎和這位半月國師隔了幾百年。

  扶搖似乎感到不可理喻,道:“你不知鬼界四害,卻知道人間永安國的芳心國師?

  謝憐道:“有時候收破爛路過的話,就會稍微瞭解一點了。
我又不到鬼界去收破爛,當然瞭解不到他們。

  這時,洞外風聲弱了一點兒。
南風站到稍外處,拍了拍這岩石,檢查它的材質,凝神片刻,低頭道:“這岩石是為何會被挖出這樣一個洞來?

  他大概是覺得這裡出現一塊這樣的岩石十分可疑。
這個謝憐倒是不奇怪,道:“這樣挖洞的岩石不在少數。
以前的半月國人,為了在外放牧趕不及回家時能躲避風沙,或者臨時過夜,偶爾會這樣在岩石上挖一個洞。
有的洞不是挖的,是炸開的。

  南風疑惑道:“荒漠裡怎麼放牧。

  謝憐笑了,道:“兩百年前,這裡可不全是荒漠啊,也是有一片綠洲的。

  這時,三郎道:“哥哥。

  謝憐回頭道:“怎麼了?

  三郎指了指,道:“你坐的那塊石頭上,似乎寫了字。

  “什麼?
”謝憐先是低頭,然後起身,這才發現,他坐的地方,乃是一塊石闆。
擦擦灰塵,那石闆之上,果然有字,隻是刻得比較淺,字跡並不十分明顯。
石闆還有一半被埋在沙裡,字跡一路向上延伸,隱沒在黑暗中。

  既然有字,那定是要看看的了。
謝憐道:“我法力不多了,你們誰托個掌心焰,幫我照亮一下,多謝啦。

  南風便打了個響指,霎時,掌心托出了一團火焰。
謝憐無意間看了一眼三郎,他也不驚訝,畢竟連縮地千裡都看過了,謝憐覺得,無論雙方今後對彼此展現什麼,都不會有任何驚訝了。
南風把手掌移到謝憐指的地方,火焰照亮了石闆上刻著的文字。
那文字十分古怪,彷彿幼兒隨手的亂塗亂畫,微微傾斜,南風道:“這寫的是什麼東西?

  三郎道:“自然是半月國的文字了。

  謝憐道:“南風怕是問寫的什麼意思。
我看看。

  他一路清理了石闆上的沙石,來到了最上面的一排,這幾個字元特別大,似乎是題目。
而這幾個符號,在石闆上反復出現。
扶搖也在一旁托起了一道掌心焰,道:“你會看半月文?

  謝憐道:“實不相瞞,我在半月國收過破爛。

  “……”

  謝憐感覺到一陣沈默,擡頭,道:“怎麼了嗎?

  “沒怎麼。
”扶搖哼道:“隻是好奇,你還在多少個地方收過破爛。

  謝憐笑了笑,低頭繼續看。
須臾,他忽然說了兩個字:

  “將軍。

  南風與扶搖同時道:“什麼?

  謝憐擡頭,道:“我說,這個石闆,最上面寫的這幾個字,是‘將軍’。
”頓了頓,又道,“不過,‘將軍’後面還有一個字元。
但是,最後這個字元的意思,我不是很確定。

  南風似乎鬆了口氣,道:“那你再看看好了。

  謝憐一點頭,南風托著那團掌心焰,手稍稍又往前挪了一點。
這一挪,謝憐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視線的邊緣,好像多出了什麼東西。

  他雙手按在刻滿文字的石闆上,緩緩擡頭。

  隻見石闆上方,幽幽的火焰,照出了黑暗中一張肌肉僵硬的人臉。
這張臉,兩個眼珠子往下看著,正在盯著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尖叫起來的不是他們,而是那張肌肉僵硬的人臉。

  南風另一隻手也托起了掌心焰,雙手火焰猛地躥起老高,終於把整個岩洞的內部都照亮了。

  方才那火焰照出來的,是一個一直藏在黑暗中的人,此刻他連滾帶爬往一旁退去,縮到岩洞深處的邊緣,而那邊緣竟是早已經縮了七八個人,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南風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這一聲喝灌得整個岩洞內在嗡嗡作響,謝憐原本就被方才那陣尖叫震得雙耳之中隱隱發疼,此時不得已捂了捂耳朵。
風沙太大,噪音蓋耳,他們說話低聲一點都要聽不清彼此,而進洞之後,先開始討論那半月國師,後來又聚精會神解讀這石闆,竟是一直沒覺察這洞裡還一聲不吭地躲著其他人。
那七八人哆哆嗦嗦,半晌,一名五十歲左右的老者才道:“我們是過路的商隊,普通的商人,我姓鄭。
風沙太大,走不了,就在這兒避風。

  他是這群人中最鎮定的一個,看起來應當是為首者。
南風又道:“既是普通的過路商人,為何鬼鬼祟祟躲藏在此?

  那鄭姓老者剛要說話,他身邊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便大聲道:“我們本來也不是鬼鬼祟祟的,你們突然衝進來,誰知道你們是好是壞?
後來隱隱約約聽你們一直說,什麼半月國師,什麼鬼界,手裡還會憑空放火,我們還以為你們是那半月士兵,出來巡邏抓人吃了,哪裡還敢出聲?

  那老者似是怕他言語衝撞,惹怒了對方,道:“天生,別亂說話。

  那少年濃眉大眼,生得虎頭虎腦的,被長輩一說,當即住口。
謝憐耳朵終於不痛了,放下手,和顏悅色地道:“誤會一場。
誤會一場。
大家都不必緊張,都放輕鬆一些。

  頓了頓,他才接著道:“我們當然不是什麼半月士兵了。
在下是一間道觀的觀主,這幾位都是我觀內的……人,學的都是奇門遁甲之術。
你們是普通商人,我們也隻是普通道人,並無惡意,隻是同為避風人,又恰好進了同一個岩洞罷了。

  他語音溫和,如此慢吞吞道來,頗能安撫人的情緒。
反復解釋和保證後,一眾商人的神情這才緩和下來。

  誰知,三郎忽然笑道:“哪裡,我瞧這幾位商人可不普通,謙虛了。

  眾人不解,望他。
三郎道:“半月關不是‘每逢過關,失蹤過半’嗎。
明知有此傳聞,還敢從這裡過,也算得十分有膽量了。
如何能說普通?

  聞言,鄭老伯道:“這位少年人,這可不一定。
其實,也有一些商隊從這裡過,走得平平安安的。

  三郎道:“哦?

  鄭老伯道:“隻要找對人帶路,不要誤入以前半月國的領地就行了。
所以,我們這次過關,特地找了一位本地人帶路。

  那少年天生道:“是啊!
還是要看帶路人。
這一路上多虧了阿昭哥。
他帶我們避開了好多流沙,之前一看起風,趕緊帶我們找地方躲了,不然現在說不定咱們就被沙子給活埋了。

  謝憐看了一眼,給他們帶路的那位阿昭十分年輕,約二十來歲,生得一副俊秀木訥的面孔,被大家誇也沒什麼表示,隻悶頭道:“這沒什麼,都是職責所在。
希望這風過去了,大家的駱駝和貨也都沒事。

  “一定沒事的!

  這群商人態度十分樂觀,謝憐卻總覺得,事情沒有他們想的這麼簡單。

  如果不誤入半月國遺地就不會有問題,那難道以往那些“失蹤過半”的商隊,全都是自己不信邪執意送死?
一支兩支執意送死也就罷了,可有了先前的慘例,後來人又如何會頻頻犯險?

  他想了想,低聲對南風扶搖道:“事發突然,等這陣風沙過了,我們先確保這些人安全離開,再去半月國故地一探究竟。

  南風與扶搖自然是不會反對。
於是,謝憐繼續低頭看那石闆上的文字。
他方才認出了“將軍”兩個字元,可那是因為這個詞使用的還算多,而他到半月國,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了。
就算當時學得熟了,過了兩百年,什麼都會忘個精光了,如今要突然重拾,還真需要一點時間和耐心。
這時,一旁三郎道:“將軍塚。

  他一說,謝憐便記起來了。
最後這個字元,不正是“塚、墓、穴”的意思嗎?

  他回頭道:“三郎,你也會半月文?

  三郎笑道:“不多。
興趣使然,認識幾個。

  謝憐已經習慣他這麼說了。
“塚”這個字眼又不是什麼常用詞,若真的隻是“認識幾個”,如何會剛好識得這一個?
他既然說“不多”,那意思就等同於“儘管問”,當即莞爾道:“好極了。
說不定你認識的那幾個,剛好是我不認識的那幾個。
你過來,我們一起看。

  他輕輕招手,三郎便過去了。
南風和扶搖在一旁托著掌心焰,為他們兩人照亮。
謝憐的手指慢慢拂過碑上文字,和三郎一起低聲討論,輕聲識讀,讀著讀著,目光越來越奇,最終又漸漸沉澱。
商隊中那名少年天生畢竟年輕,年輕人就是好奇,加上方才雙方隨意扯了幾句,他就當混熟了,問道:“幾位哥哥,這石闆子上到底寫的是什麼?

  謝憐回過神來,回答道:“這石闆是一塊碑,碑上寫的,是一位將軍的生平。

  天生道:“半月國的將軍嗎?

  三郎道:“不,是一位中原的將軍。

  南風疑道:“中原的將軍?
那為什麼半月國的人會為他立塚?
不是說兩國大小戰事不斷嗎?

  三郎道:“這位將軍很是奇特。
雖然石闆上通篇稱他為將軍,但其實,他隻是一名校尉。
並且,一開始,他統領百人,後來,他統領七十人,再後來,他統領五十人。

  “……”

  “總而言之,一路被貶。

  這種一貶再貶,貶無可貶的經歷,實在是非常熟悉,謝憐感覺有兩道目光凝聚在他身上,假裝沒注意到,繼續識讀那石闆上的文字。
這時,聽天生不解道:“怎麼做官還有這樣越做越低的?
隻要沒犯什麼大錯,就算不會升,也不會降吧。
是要多失敗才能做成這樣?

  “……”

  謝憐右手成拳,放到嘴前,輕咳一聲,嚴肅地道:“這位小朋友,這官越做越低的事,也是常有的。

  “啊?

  三郎笑了一聲,道:“的確,常有。

  頓了頓,他繼續道:“這位校尉之所以越做越低,並非是因為他武力不濟,不配其職,而是因為兩國關係不善,可他在戰場之上,非但總是毫無建樹,反而多番礙事。

  南風道:“什麼叫礙事?

  三郎道:“非但阻攔對方殺害己方百姓,也阻攔己方殺害對方百姓。
阻攔一次就降一級。

  他悠悠道來,那七八個商人也漸漸坐攏,就當是聽他講故事了,聽得還算投入,邊聽邊發表意見。
天生道:“我感覺這位校尉沒有錯啊?
士兵打仗也就罷了,不讓隨便殺百姓,這沒問題吧?

  “雖然身為一國士兵這麼做是挺瞎好心的,不大合適,但大體來說,沒什麼錯吧。

  “是啊,畢竟是救人,又不是害人。

  謝憐聽了,微微一笑。

  面前這群商人,既不是居住在邊境一帶的百姓,也不是兩百年前的古人。
如今,半月國已灰飛煙滅,眾人再提起,自然可以輕描淡寫,甚至讚美幾句。
就算不贊同,大概也能理解。
可在當年,這種行為得到的評價,絕對不是輕飄飄的一句“瞎好心”能一言蔽之的。

  一群人中,隻有那阿昭大概因為是本地人,更瞭解一些,道:“當今是當今,兩百年前是兩百年前。
那時候兩國雙方仇恨有多深重,完全不是今人能想像的。
這位校尉隻是被貶職,已經是運氣很好的了。

  扶搖則是嗤了一聲,道:“可笑至極。

  謝憐差不多能猜到他要說什麼了,揉了揉眉心。
果然,火光之下,照出扶搖那鬱鬱的眉眼,他道:“在其位則謀其職,這人既然做了士兵,就該時刻牢記著保衛自己的國家,在前線奮勇殺敵。
兩國交兵,殺傷再所難免,如此婦人之仁,隻會讓己方戰友對他厭憎,敵方將士覺得他滑稽可笑。
並不會有任何人感謝他。

  他這番話,也是極有道理,因此岩洞內一片沈默。
扶搖又淡淡地道:“到最後,這種人就隻有一個下場——死。
不是死在戰場之上,就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無言片刻,謝憐打破了沈默,道:“你猜得挺準。
最後他的確是死在了戰場之上。

  天生驚道:“啊!
怎麼死的?

  醞釀片刻,謝憐還是開口說了:“上面說,是有一次雙方交戰時,打著打著,靴帶沒系緊,踩著了,摔了一跤……”

  洞內眾人原本以為這將軍一定死得無比悲壯,聞言都是一愣,均心想這是個什麼死法?
笑聲噴出:“哈哈哈哈哈哈……”

  “……就被雙方殺紅了眼的士兵亂刀砍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三郎挑起一邊眉,道:“很好笑嗎?

  謝憐也道:“咳。
是啊,挺慘的。
大家同情一點,不要笑嘛。
既是在人家的碑塚裡,給他一點面子嘛。

  天生忙道:“我沒有惡意的!
不過,這也太……有點……哈哈……”

  謝憐沒辦法,因為他讀到這裡的時候,也有點想笑,隻好不提,繼續識讀下去,翻譯出來,道:“總而言之,雖然這位校尉在軍隊中口碑不佳,但邊境之地的半月國國民和中原人民,有些受過他的照顧,便稱其為‘將軍’,為他在這裡修了一個簡單的石塚,立了一塊石闆紀念他。

  三郎接著他道:“閒暇的時候來這裡放羊,也割一點新鮮的草供給他。

  謝憐莫名其妙道:“啊?
為什麼要割草供他?
人家又不是羊。

  三郎嘻嘻笑道:“後面這句我瞎編。

  謝憐一看,還真是,石闆後面已經沒有了,哭笑不得,道:“你怎麼這麼頑皮?

  三郎吐了一下舌頭,兩人正笑著,突然,有人驚叫道:“這是什麼!


  這一叫,在整個岩洞裡顯得極為尖銳,嗡嗡作響,使人毛骨悚然。
謝憐朝尖叫發出的地方望去,道:“怎麼了!

  原先在那裡坐著的人連滾帶爬逃了開來,驚恐萬狀道:“蛇!

  南風與扶搖調轉手臂方向,兩道掌心焰遠遠照亮了那一處的地面。
沙土之上,赫然盤著一條色澤豔麗的長蛇!

  眾人都慌了:“怎麼會有蛇?

  “這……這蛇怎麼一點兒聲音都不發出來,根本不知道這裡什麼時候爬進來一條!

  那蛇被火光一照,蛇身上揚,似乎極為警惕,隨時準備暴起攻擊。
南風正要一道掌心焰劈過去,卻見一人慢悠悠走了過去,隨手一捉,便把那蛇的七寸捏住了,左手提起來,一邊舉在眼前觀察,一邊道:“沙漠裡有蛇,豈非是常事?

  這般大膽,肆無忌憚的,自然是三郎了。
所謂打蛇打七寸,這蛇若是被捏死了七寸,毒牙再狠,它也厲害不起來。
那蛇尾巴在他左手手臂上軟綿綿地纏了好幾纏,此刻距離近了,謝憐定睛一看,那蛇的蛇皮似乎是半透明的,能看到裡面鮮豔的紫紅色,紫紅色裡還摻著絲絲縷縷的黑色,令人聯想到內臟的顏色,甚為不舒服,而那蛇尾,居然是肉色的,並且一節一節,看起來彷彿是生了一層一層的硬殼,不像是蛇尾,倒像是一條蠍子的尾巴。

  看清了這一節,謝憐神色驟變,道:“當心它的尾巴!

  話音未落,那蛇的糾纏的尾巴忽然之間鬆開了三郎的手臂,尾尖彷彿變成了另一個蛇頭,往後一彈,猛地一刺!

  那尾巴刺勢極猛,三郎卻是右手倏出,隨手一捉,便把那尾巴也輕鬆捉住了。
他將這尾巴捏住,像拿著什麼好玩兒的東西,拿給謝憐看,笑道:“這尾巴生得有意思。

  隻見這蛇的尾巴尖尖之末,竟是生著一根肉紅色的刺。
謝憐鬆了口氣,道:“沒紮中就好。
果然是蠍尾蛇。

  南風與扶搖也過來看那蛇,道:“蠍尾蛇?

  謝憐道:“不錯。
是半月國一種特有的毒物,數量還算稀少,我從沒見到過,但也聽說過它。
身似蛇,尾似蠍,毒性卻比這兩者加起來還猛烈,不管是被它的毒牙咬中了,還是被它的毒尾紮中了,都……”

  說到這裡,他就看見三郎把那蛇盤在手上翻來覆去地折騰,時而拉長,時而壓短,時而當成毛巾擰,就差把它打個蝴蝶結了,無言片刻,溫聲勸道:“三郎,別玩兒它了,很危險的。

  三郎卻笑道:“沒事。
哥哥不用擔心。
這蠍尾蛇可是半月國師的圖騰,機會難得,當然要看個仔細。

  謝憐一怔,道:“半月國師的圖騰?

  三郎道:“正是。
據說那半月國師,正是因為能操縱這種蠍尾蛇,半月人才認為她法力無邊,拜她為國師。

  一聽到“操縱”二字,謝憐便覺不妙,心想,這但凡說到“操縱”,那可從來都是一大群一大片的,立即道:“大家現在趕緊先出去,這蠍尾蛇怕是不止一條……”

  他一句沒說完,就聽一聲慘叫:“啊!


  數人紛紛驚叫道:“蛇!
”“好多蛇!
”“這裡也有!

  黑暗之中,竟是無聲無息地爬出了七、八條紫紅色的蠍尾蛇。
它們來得極為突然,根本不知是從哪個洞裡爬出來的,它們也不攻擊,就靜悄悄地盯著這群人,彷彿在審視這什麼。
這蛇爬行和攻擊都無聲無息,連一般毒蛇吐信子時的“嘶嘶”聲都沒有,實在是危險至極。
南風與扶搖兩團掌心焰打了過去,一大團烈火在岩洞內爆開,謝憐道:“出去!

  眾人哪裡還敢在洞裡停留,忙不疊逃了出去。
好在天色微暮,那道龍捲風早已遠去,外面風沙也小了不少。
一行人往開闊地帶撤去,跑著跑著,謝憐正在想這真是說什來什麼,天生扶著的那鄭老伯忽然倒下了。
謝憐搶上前去,道:“怎麼了?

  那鄭老伯滿臉痛苦之色,顫顫巍巍舉起了手。
謝憐捉住他手一看,心下一沉,隻見他虎口一處呈紫紅之色,腫的老高,腫脹處勉強能看見一個極細的小洞,這麼小一個傷口,怕是被紮中了一時半會兒也覺察不了,立刻道:“大家快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傷口,萬一有趕緊用繩子紮住!
”再翻過他手腕一看經脈,有一條肉眼可見的紫紅之色正順著他的經脈往上爬。
謝憐心想這蛇毒好生厲害,正要解下若邪,卻見阿昭撕下布條往那老人小臂中央一紮,紮得死緊,阻絕了毒血倒流流上心臟。
他動作迅速無比,謝憐暗暗一贊,一擡頭,不消他多說,南風已取出一隻藥瓶,倒出一粒藥丸,謝憐給那老者服下,天生慌得大叫:“伯伯,你沒事吧?

阿昭哥,伯伯不會死吧?

  阿昭搖了搖頭,道:“被蠍尾蛇咬中,兩個時辰之內,必死無疑。

  天生一怔,道:“那……那怎麼辦啊?

  鄭老伯是商隊首領,眾商人也急道:“這位小兄弟不是給他吃了藥嗎?

  南風道:“我給他吃的也不是解藥,臨時續命的。
最多幫他把兩個時辰拖延到十二個時辰。

  眾商人都是一片忙亂:“隻有十二個時辰?
”“這麼說,豈不是就隻能這樣等死了?
”“這毒沒救了嗎?

  這時,三郎卻慢慢走了上來,道:“有救。

  眾人紛紛望向他。
天生一喜,轉頭道:“昭哥,有救你怎麼不早說,嚇死我了!

  阿昭卻是不說話,無聲地搖了一下頭。
三郎道:“他當然不好說。
如果中毒的人有救,別的人卻可能沒救,怎麼說?

  謝憐道:“三郎,怎麼說?

  三郎道:“哥哥,你可知這蠍尾蛇的來歷?

  原來,傳說,在數百年前,半月國有一位國主,進深山打獵,無意間抓住了兩隻毒物所化的妖精,一隻毒蛇精和一隻蠍子精。

  這兩隻毒物在深山修煉,不問世事,從未害人,但半月國主以它們是毒物、遲早會害人為由,要將他們殺死。
兩隻妖精苦苦哀求國主放它們一條生路,國主卻是生性殘暴且荒淫,強迫兩隻妖精在他和一眾大臣面前交尾,供他們在宴會上飲酒取樂。
而宴會結束後,國主還是將兩隻毒物殺死了。

  唯有王後於心不忍,又不敢違逆國主,便摘下了一片香草葉子,拋了過去,蓋在兩隻毒物的屍體身上。

  毒蛇與蠍子化為邪物,十分怨恨,詛咒它們交尾後生下的後代將永遠留在此地,殺害半月國的人民。
因此,蠍尾蛇隻在半月國一帶出沒,而一旦被它們咬中或刺中,毒發迅猛,死狀淒慘。
然而,因王後那一葉之仁,當日王後用來拋過去遮蓋它們的香草葉子是可以解這種毒的。

  言罷,三郎道:“那種香草叫做善月草,也隻生長在半月國故國境內。

  眾商人聽說了,紛紛道:“這……這種神話傳說,當真能信嗎?

  “這位小兄弟,人命關天,你莫要同我們開玩笑呀!

  三郎但笑不語,給謝憐講完了便不多說了。
天生則向那阿昭求證道:“昭哥,這位紅衣服的哥哥說的是真的嗎?

  沉吟片刻,阿昭道:“神話傳說,真假不知。
但是,半月國境內,的確生長著善月草。
而善月草,的確可以解蠍尾蛇的毒。

  謝憐緩緩地道:“也就是說,被蠍尾蛇咬中的人,隻有一線生機。
而這一線生機,要到半月國故地裡才能獲取?

  難怪有許多路過的商隊和旅人,明知“每逢過關,失蹤過半”,也還會闖入半月國的故地了。

  並不是因為他們一心造作非要往死裡去,而是因為,他們有不得已要進去的理由。
若是這一帶有許許多多的蠍尾蛇出沒,過路的商隊,難免被咬中。
而被咬中了之後,就非得去半月國故地去取解藥不可了。

  蠍尾蛇既是半月妖道的圖騰,又可以為她所操縱,那這蠍尾蛇的出現,便絕對不是巧合。
光靠他們幾個,怕是保護不過來這麼多人。
也不知會不會出現更多蠍尾蛇,為防止這些人出了什麼萬一,謝憐並起二指,抵在太陽穴上,運轉通靈陣,想看看能不能厚著臉皮再借幾個小神官來。
誰知,運轉不成,杳無音信。

  他放下手,感到奇怪,心道:“我法力沒這麼快用光吧?
早上算過,分明還剩下一點兒。
”隨即轉向南風與扶搖:“你們誰試著進一下通靈陣?
我這邊進去不了。

  片刻之後,那兩人俱是神色凝重,南風道:“我也進去不了。

  總不可能是因為風沙太大了,所以進不去了。
在一些邪氣沖天的地方,部分神官的法力會受到影響,暫時被削弱或者阻隔。
恐怕現在,他們就是遇到這樣的情況了。

  謝憐在原地來回踱了一陣,一擡頭,道:“可能是因為,這裡離半月古國太近了……”正在此時,他眼角忽然瞥見了一抹異常刺眼的紅色。

  南風與扶搖在這邊試著進入通靈陣,別的商人都在忙不疊檢查身上可有細小的傷口,隻有那少年天生,隻顧抱著鄭老伯著急,渾然沒覺察,有一隻紫紅色的蠍尾蛇正無聲無息地順著他的脊背爬了上去。

  而它盤在天生肩頭,獠牙對準的,卻不是這少年的脖子,而是漫不經心站在一旁的三郎的手臂。

  蛇身後揚,突出!

  在那獠牙即將刺中三郎的前一刻,謝憐一手探出,精準無比地掐住了它的七寸。

  以他的手勁,這一掐可以原本直接將這蛇的七寸掐爆,炸它個肝腦飛濺,然而他不知這蛇的血肉是否也帶毒素,不敢妄動,緊接著便去掐它的蛇尾。
誰知,那蛇身滑溜滑溜的極為難捉,謝憐一捏,隻覺一條圓圓軟軟的冰冷東西從指縫間溜走,下一刻,手背便傳來一陣針刺般的劇痛。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O(∩_∩)O

  這是3合1,今晚沒了哈。

  但是明天還是照樣20:00更新,時間不改哈。

  順便:蛇和蠍子的後代是死後生的!

  以及,妖精我們不考慮生殖隔離!
這文是高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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