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整個勉縣都安靜下來。
懷慶這才小心翼翼地散開自己的人手,盯上那處莊子,但他們不敢靠近,因為這勉縣委實奇怪的很。
尤其是這莊子周圍,有兩三個村子,村子裡的漢子與尋常農戶不同,一看就是會拳腳功夫的,但凡有個陌生臉孔,就會被人盯上盤問。
他還會擔心馮家的探子會被發現,好在馮家也察覺了勉縣的不尋常。
隨著探查的越來越清楚,懷慶心裡就像是有一把無名之火在燒,從前隻覺得太妃對王爺過於苛刻,如今看來,豫王府最好的東西可能都在這裡了。
今晚,不管查到多少,他們都會離開這裡,這是女郎吩咐的,然後他們會就將消息帶給王爺。
懷慶暗自歎了口氣,還好,王爺身邊現在有趙家女郎在。
……
“公子。
”
懷光端來一碗乳酪送到蕭煜面前。
蕭煜放下手中的文書,看向懷光:“怎麽還有?
”
楊老太離開洮州已經有些日子了,但乳酪還是按時送過來。
“是老太太吩咐的,讓軍裡的廚娘做的,”懷光笑容滿面,“前陣子,您去巡營沒回來,今天廚娘知曉了,立即就做好了。
”
蕭煜端過來嘗了一口,淡淡的奶香味兒,不那麽甜,裡面放了熬好的紅豆,是他喜歡的味道。
懷光滿臉笑容:“還有烙好的野菜餅,等您忙完了,就跟飯菜一同送來。
”
蕭煜點點頭,懷光雖然沒提趙洛泱,但他知道能有這些都是因為他的小鬏鬏,自從豫王府那邊傳來消息,她對他的關切就更多了。
書信多了,還讓人送來了荷包。
蕭煜伸手去捋腰間的荷包,指腹輕輕地撫摸,生怕弄壞了。
每次隻要心裡不舒坦,看看那歪歪扭扭的針腳,就會好許多,隻要他最在意的人在他身邊,其餘的他也都不在意,就像是他那母親。
一碗乳酪下肚,蕭煜看向懷光:“王府那邊的消息拿給我看看。
”
送過來的書信,蕭煜從不避懷光,懷光也就知曉大緻內情,想到太妃做的那些事,他忍不住有些緊張。
“她還有個兒子。
”
懷光不知該怎麽回應。
蕭煜看過去:“那麽緊張做什麽?
”
懷光這才聲音艱澀:“太妃委實不該這樣。
”
蕭煜淡淡地道:“就算沒有這件事,她對我還是那般,又有什麽不同?
”
“是,”懷光道,“我就是想不通。
”
蕭煜道:“我不在意了。
”他知道懷光在擔心什麽,無非是怕他再次變成從前那般模樣。
懷光勉強露出笑容:“是,現在有女郎了,還有整個趙家,王府那邊就不用想了,反正那些您本來也不想要,就當留在了陳家,一直沒有回王府好了。
”
蕭煜目光變得柔和不少:“不用你來勸慰我。
”
懷光笑著退了出去。
蕭煜提起筆寫了半晌,想起了懷光的那句話,不自覺地喃喃道:“那就太好了。
”
如果當年留在了陳家,那就太好了。
將所有公務處置好,蕭煜才梳洗歇著,可能是太過勞累,很快就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他耳邊傳來聲音。
“剛熬的紅豆,要不要來一碗?
”
他擡起頭,一張婦人溫和的面龐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蕭煜認出這個人,是端王妃張氏。
先皇沒有繼位之前被封端王,端王的正妻就是張家女。
這段往事,連蕭煜都記不清楚了,沒想到今日會入夢中來。
張氏笑著道:“不是什麽好東西,就是我喜歡吃,熬好的紅豆裡面放了飴糖,吃起來軟糯香甜,你試一試?
”
蕭煜伸手接了過來,小小的手握著杓子,盛了一點點送入口中,正要說話,張氏道:“還沒吃出味兒呢,不用回我的話,喜歡就多吃點,不喜歡一會兒就放在旁邊,會有人來收。
”
蕭煜點了點頭,他又看過去,張氏已經回到座位上與女眷們說話,這碗熬煮的紅豆,真的就是單獨送來給他的。
這是蕭煜對張氏的第一個印象。
很溫柔,說話也極好聽,與尋常人不一樣,他應該是很喜歡張氏的,年紀尚小的他不懂得許多,但每次當他看張氏的時候,張氏也剛好在看他,然後張氏就會向他展露笑容。
後來他聽說,張氏小產過,如果那個小產的孩兒還活著,應該與他年紀相仿。
那碗煮紅豆他隻吃了幾口就放下,其實他是愛吃的,卻不敢吃太多,怕嬤嬤告訴母親,母親或許會生氣。
貪吃貪玩母親都不歡喜,尤其是去端王府,哪裡做不好了,會被人笑話,讓父親、母親面上無光。
或許是那晚煮紅豆,又或許是張氏對他的關切,還有端王兩個孩子的照顧,他莫名的就想要與端王府的人親近。
如果不是這樣,也許就沒有後面的事。
蕭煜不願去回想那些過往,但今晚的夢並不隨他心意,繼續回想著從前。
倉皇奔逃的日子其實並沒有多難過,所有孩子之中,他年紀最小,總是那個被照顧的人,母親身子不好,張氏就肩負起照應所有人的重擔。
他第一次看到張氏背起弓箭的時候,心中莫名驚詫,從來沒想過張氏那般的女眷還會這些。
他留意看張氏的手,她的手指很長,輕巧地就能捏住箭尾,幫著護衛一起射殺了幾個追來的兵卒。
可能是看出他的心思,張氏將手裡的弓箭遞給他,讓他撫摸,還拉起他的手,誇讚他手指長的極好,將來可以握長刀,拉韁繩。
不知為何,他很喜歡聽張氏說話,每次張氏瞧著他的時候,眼睛裡的笑意尤其明顯。
在張氏的操持下,他們甩開了追兵,隻要再走上兩日就能與端王和父親相聚,可也是在那時出了差錯,他和端王幼子突然嘔吐、腹痛,眾人不得不停下來照應他們。
蕭煜眉頭皺得更緊,他想起母親與他說的話,讓他拉緊張氏,無論張氏說什麽都不要松開手。
那時他不懂母親為何要他這樣做,後來隱隱約約猜到了原因,如今徹底的清楚了,因為那晚母親提出要尋郎中為他們看病,如果不是他拉著張氏,去找郎中的人應該是張氏,而不是母親。
母親離開去尋郎中的那日,他們被追兵發現,張氏和端王的兩個孩子,也就是那時丟了性命。
所以……殺死張氏和端王子嗣的人其實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