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洮州下了一場大雪,格外的冷,不過這也沒能阻止集市上的熱鬧,忙碌了一年,總算到了年節,自然要添置些東西。
薛記鋪子外面已經停了兩架車,又有一架騾車過來,車上已經放滿了年貨,不等車停穩,管事打扮的人,從車上跳下,快步走進了鋪子。
夥計忙上前打簾。
管事立即道:“我們之前說好的皮襖到了沒有?
”
“到了,”夥計笑道,“您放心,掌櫃都給留好了。
”
這邊說著話,屋子裡傳來聲音道:“那不是還有一件?
為啥不賣了?
”
薛掌櫃陪著笑臉:“之前已經交了定錢,我怎麽好轉手再賣給旁人。
”
“你這人,給你加五貫錢還不行?
我家二爺看到呂家二爺穿了,就想要一樣的,若是買不到,這個年節都過不好。
”
薛掌櫃拱手道:“這幾件真的不行……”
說完他又歎口氣:“一會兒我去鳳霞村看看,若是他們手裡還能拿出一件,肯定給您。
”
“那還等啥一會兒,”那人心急,“現在就與我走一趟唄?
不瞞你說,鳳霞村我自己去過,但無論怎麽說,人家都不賣,說全都訂給你們了。
”
那人說著壓低聲音:“薛掌櫃這筆買賣做的可真好,別人還不知道鳳霞村的時候,您將那邊的皮襖都給拿下了。
”
薛掌櫃笑著道:“也是碰上了。
”可不是碰上了,趙家女郎自己找到的薛記鋪子,他也就是很快做了決定,要與鳳霞村長期做這筆買賣。
趙家女郎也像之前答應過他的一樣,即便有散客登門,也是一律不賣,不過當時說好了,鳳霞村可以自行賣皮襖,但價錢要比薛記貴,可最近這一次,他將鳳霞村出的所有皮襖都買下了,拿出了五十貫做定金,鳳霞村也就許諾不會再給旁人。
薛掌櫃暗自慶幸,當時答應了寄賣皮襖,否則他隻有跺腳後悔的份兒。
兩個人正說著話,進門皮襖的管事開口:“薛掌櫃,我們來取定好的皮襖。
”
薛掌櫃笑著迎客,然後從裡間捧出了包好的皮襖給管事驗貨,片刻之後,管事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下離開了薛記鋪子。
之前說話的那人,再也忍不住,一把撈住了薛掌櫃的手臂:“快,我家車就在外面,現在與我去趟鳳霞村,要不然今晚我回不去了,就賴在你鋪子裡。
”
薛掌櫃無可奈何,隻能將鋪子交給二掌櫃,然後與那人一同乘車往鳳霞村去。
“鳳霞村的皮襖做的不錯,”那人在車上與薛掌櫃閑聊,“但我聽說那裡的人不太好,欺壓別村的遷民。
”
薛掌櫃一怔,他擡起眼睛:“誰說的?
”
那人壓低聲音:“可能你最近在鋪子裡忙,不知曉。
這不鳳霞村因為皮襖做的好,名聲傳開了,就有不少人暗地裡打聽,也就問出點消息。
”
薛掌櫃不說話,仔細地聽那人說。
那人道:“鳳霞村不是尋了不少遷民過來幫忙做針線嗎?
他們給那些婦人,一天二十文錢。
”
聽到二十文,薛掌櫃愣了一下:“這麽少?
”
那人點點頭:“不是一個人說了,不少人私底下議論。
”
薛掌櫃還是不信:“二十文,有人能乾?
”
“給吃一點飯食,”那人道,“那些人乾一日的活計,所以鳳霞村給些吃的,野菜餅,粗糧啥的。
這些遷民本來就缺衣少糧,能有東西吃,少點銀錢也就認了,不過聽說活計做不好,還要扣工錢。
”
“這是看準了遷民無論如何也得要這口吃的,往死了打壓工錢。
我們家裡也有不少田地,也會讓人來耕種,這鳳霞村做的可比我們還要狠。
”
薛掌櫃腦海中浮現出的是趙家女郎的模樣,那女郎看著不像是那樣的人,如果真的那麽在意銀錢,就不會那般大方地讓價兒,見錢眼開的他見得多了,不說一眼就能認出來,但做一次買賣也就摸透了。
他從心底裡不相信那些話,那人嘴裡的鳳霞村和他看到的大相徑庭。
薛掌櫃道:“會不會有人故意中傷?
”
“我覺得不太可能,”那人道,“一個說壞,兩個都說他們?
我們相熟,我才提點您,多留意鳳霞村,不要被他們騙了。
”
“能騙我啥?
”薛掌櫃笑道,“都是拿了貨再給銀錢,這一點眼光我還是有的,你們隻管放心。
”
說完這話,薛掌櫃又陷入思量中,他記得上次去鳳霞村,看到了外村的人圍著趙家女郎說話。
他遠遠地看了一眼,雖然不知曉他們在說些什麽,但總感覺這些人很是敬服趙家女郎。
他有意與那人說上幾句,不過往深了琢磨,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何用意,也就沒有開口。
兩個人到了鳳霞村,薛掌櫃下車往村子裡走去。
鳳霞村與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有了些變化,這裡的人身上穿衣裳厚了不少,他猜測可能裡面加了碎皮毛,村子裡還多了不少的雞、鴨,家家戶戶炊煙嫋嫋,院子裡放了不少蒸好的餑餑,是為年節準備的。
薛掌櫃進了村,剛好被許阿奶看到,許阿奶上前道:“薛掌櫃,您來了,這是要找我們洛姐兒?
”
薛掌櫃點點頭。
許阿奶道:“洛姐兒她們去寨子了,不在家。
不過洛姐兒說了,若是薛掌櫃來,讓我們說一聲,村子裡真的沒皮襖了,這裡裡外外人手不夠,做不起來了,您還想要隻能臘月二十六再來看看。
”
薛掌櫃應聲,轉頭去看那人,發現那人正往村子裡張望。
薛掌櫃咳嗽一聲,那人才收回目光。
“走吧,”薛掌櫃道,“我就說真的沒了,你還不信,白跑了一趟。
”
薛掌櫃向許阿奶道別,帶著那人走出村子。
那人出了村口忍不住道:“不是說周圍村子的遷民都來嗎?
怎麽……”
話音剛落,就聽到鳳霞村裡一陣喧嘩,一個漢子喊道:“二十文錢,你們都不肯給?
這都年節了,家裡連口糧食都沒有,你們也不差這點工錢。
”
漢子的話就說到這裡,從村子裡走出幾個半大小子,與漢子說了幾句,漢子就垂頭喪氣地往村口走來。
薛掌櫃還沒回過神來,他旁邊那人已經向前走了兩步,顯然去迎那漢子了。
薛掌櫃登時皺起眉頭,他今天帶來的人是丁家管事,丁家在洮州的富戶,家中有商隊,那位丁家二爺,看上了鳳霞村的皮襖。
薛掌櫃開始也沒放在心上,寨子毛皮做的皮襖,別人家稀罕,丁家可不一定,問問也就罷了,沒想到從此之後,天天登門來買。
已經買走了兩件,這又說丁家二爺自己也得穿……
仔細琢磨整件事,薛掌櫃有種不好的感覺,他沒有辦壞事吧?
貿然帶著丁家人來,會不會給鳳霞村添麻煩?
丁家是真的要皮襖,還是有別的心思?
薛掌櫃想到這些,有了防備,很不願意與丁家管事透露更多。
反而急著要將丁家管事帶走。
可是丁家那管事顯然盯上了外村的漢子,快走幾步便跟漢子道:“這是怎麽了?
還與鳳霞村的人吵起來了?
這村子的人可不錯,給遷民尋活計,不知道養活了多少人呢!
”
漢子聽到丁家管事的話,臉上露出憤怒的神情:“你怎知道?
他們養活了誰?
你知道他們給多少工錢?
忙活了半個月就二百文不到,這是要讓我們活活餓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