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湘湘回到給她準備的房間，剛一坐下便掃落了桌上的一套白瓷冰紋茶具，上好的瓷器在地上摔出清脆淋漓的聲音來。

　　屋裡的下人全都噤聲低著頭，十分怕李湘湘將怒火燒到她們的身上來。

　　李湘湘折磨人的手段了得，而且傷都在衣服下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每次她一生氣便折磨身邊的下人，把氣出了之後，她又是端莊得體的太子妃。

　　她的貼身嬤嬤賈氏從屋外進來，瞧見地上摔碎的瓷片，便忙上前道：“小姐快息怒，切莫傷了自個兒。
”

　　轉身便責罵屋裡的丫頭下人們：“站了這一屋子的人都是隻管出氣的？
看不見這地上的東西，不知道收拾嗎？
”

　　李湘湘氣道：“讓她們全都出去。
”

　　一眾人收拾好，便捧著碎瓷面退了出去。

　　李湘湘仍舊是一臉怒容的坐在桌前，手中錦帕快被她絞緊，都快要裂成了兩半。

　　賈嬤嬤從她手中取走錦帕，連聲哀歎：“好小姐，可別這樣。
”

　　李湘湘看著從小照顧她長大的賈嬤嬤，氣憤不甘的道：“那個賤婢，嬤嬤你也瞧見了，她竟敢在我面前耍威風。
”

　　“那等身份低賤的人，小姐不用與她一般見識，咱直接收拾乾淨了便是。
”

　　李湘湘眸中冷光一凝：“我讓你去找的人找到了嗎？
”

　　賈嬤嬤笑得陰刻，點頭道：“找到了，人可即刻帶來見殿下。
”

　　李湘湘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些，沉思一番之後，吩咐賈嬤嬤：“此事不宜聲張，午後人少，你把他領到僻靜地方來見我。
”

　　賈嬤嬤應下了，又悄聲退了出去。

　　宋錦玉用一隻手費勁的把衣服穿好，累得氣喘，那邊下人把早膳送上來，夜湛甚是悠哉的來叫她用膳。

　　看她累得小臉通紅的樣子，心情無端端的覺得好得很。

　　看這小小女子吃癟讓夜湛覺得特別有趣。

　　宋錦玉睜圓了一雙眼睛，瞪著夜湛。

　　她的眼睛很大，黑色的瞳仁也比常人的要大，如此瞪著一雙眼睛瞧著夜湛，一點看不出來她在生氣，反倒像是一隻貓在向主人撒嬌。

　　惡劣的主人朝他的小貓咪招了招手，喚小貓咪過來陪他用早膳。

　　小貓咪走過去，在桌前坐下來，理所當然的朝主人要求道：“我右手如今用不了了，吃飯很是不方便。
”

　　言下之意，小貓咪需要人喂。

　　夜湛無視期待的望著他的宋錦玉，扔了一把杓子到她的碗裡，“用這個就很方便。
”

　　宋錦玉氣絕，伸手抓過杓子磨牙。

　　夜湛低頭喝著湯，被碗遮住的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你是故意的。
”宋錦玉控訴。

　　夜湛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魚肉放碟子裡仔細的挑著魚肉裡細小的刺，一邊懶洋洋的回宋錦玉：“我故意什麽？
”

　　宋錦玉鼓著臉頰，立時便又像條小金魚一般，吐泡泡一樣訴說夜湛的惡劣：“你知道我還在你房裡，於是你故意讓太子妃過來，你不攔著她，故意讓她撞見我。
”

　　夜湛點了點頭：“確是如此。
”

　　宋錦玉癟癟嘴：“女子最是善妒，她是尊貴的太子妃，又是丞相的掌上明珠，她怎麽會容得下出現在你房中的其他女子，見了我，她必定要心生嫉恨，更會發難於我。
”

　　夜湛把挑好魚刺的魚肉放到宋錦玉的碟子裡。

　　宋錦玉歡歡喜喜的吃了，續道：“還要。
”

　　夜湛給她盛了一小碗粥，又拈了些醬菜放到碗裡，然後真的又夾了魚腹那個位置裡最好的一塊肉放到碟子裡慢慢挑著刺。

　　宋錦玉的眼睛都彎了起來。

　　夜湛示意她繼續：“你還看出什麽了？
”

　　喝了一口溫度放得正好粥是用魚湯加了肉糜和小蝦米，以小火慢慢熬出來的，熬好之後裝在大瓷盅裡又用水降過溫，溫度放到正好才端上來。

　　配著精心醃製的醬菜，特別爽口。

　　宋錦玉小杓小杓的喝著粥，一邊續道：“就連方才，你也是故意在她面前與我那樣親近，你是堂堂太子殿下，為一個婢女紆尊降貴，與她在人前更是毫不避諱的親近，旁人該如何看你與這女子的關系？
又該如何看太子妃呢？
且你是當著太子妃的面如此，叫她更難自處。
”

　　夜湛笑了笑。

　　宋錦玉瞧著他嘴角好整以暇的笑容，很想伸手指去戳戳，她尖尖的手指在桌面上磨了磨，到底沒有伸出去，宋錦玉十分大度的想：看在你當著我的面讓李湘湘大失顏面的份上，我忍了！

　　夜湛挑好了魚刺，將大大的一塊魚肉作為獎賞放到宋錦玉的碟子裡，並且細心的幫她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方便她取食。

　　宋錦玉一邊吃著夜湛為她備好的魚肉，一邊道：“太子妃不好過了，太子妃難堪了，太子妃覺得自己受辱了，必然要找這個使她受辱的人撒氣。
可你是太子，她不敢對你發難，那就隻剩我了。
”

　　宋錦玉憂愁的歎了口氣，擡頭望著夜湛房中博古架上那滿滿一架子的奇珍異寶，很是傷感：“尊貴的太子妃殿下，想必正在琢磨如何拿我洩恨的法子。
”

　　夜湛補刀：“場面必定慘不忍睹。
”

　　宋錦玉一息長歎完，低頭繼續吃魚肉喝好粥。

　　夜湛問她：“你不怕嗎？
”

　　宋錦玉狡黠反問：“你怕她傷我嗎？
”

　　夜湛看了看他親手為她包紮好的傷處，不置可否：“你若是傷了，包紮起來確實挺麻煩的。
”

　　宋錦玉吡牙：“奴婢可踹你了啊。
”

　　“敢對當今太子行兇，小心人頭落地。
”夜湛悠悠的，兀自吹著碗裡的湯。

　　宋錦玉才不管他沒什麽實感的威脅，一碗粥吃到見底，宋錦玉重又添了一碗，心裡想著，唉，被太子殿下抓了壯丁，不吃飽點怎麽乾活呢。

　　結果從一旁的夜湛像是知道她心裡正在想什麽似的，寬慰道：“別怕，這不是上路前的最後一餐飯，少吃點，留著肚子事情結束之後吃更好吃的。
”

　　“請太子殿下繼續為奴婢挑魚肉！
”被夜湛氣得牙癢的小貓咪喵嗚喵嗚叫。

　　宋錦玉看著耐心為她挑魚刺的夜湛，覺得此時此刻真好，心裡軟酥酥的，她悄悄的問另一個宋錦玉：你愛的也是這樣的夜湛吧？

　　另一個宋錦玉悄無聲息的，半晌也無人回她。

　　宋錦玉彎唇淺笑，一手撐著下巴，與夜湛繼續密談：“你肯定已經備好了千軍萬馬，隻等太子妃向我發難之時，便如神邸一般來到我面前，救我於危難。
”

　　專心挑魚刺的夜湛哼道：“你倒挺會做美夢的。
”

　　“做夢嘛，自然是越美越好。
”宋錦玉笑嘻嘻，往夜湛微微歪著身子，耳語一般：“你可是察覺聖上用以充盈國庫而設下的易官所，賣官鬻爵一事背後有丞相的身影？
”

　　夜湛手中的動作忽而停了。

　　宋錦玉瞧見了，繼續小心試探：“前朝之事最忌牽扯後宮，太子妃於此事是否知情，知與不知她又是如何自處，這些你都一時未能明了，所以你需要查。
”

　　“你許她一起同你來軍營。
”

　　“我即便替你斬殺了一個刺客，可是那人本就是強弩之末，即便沒有我你也可以解決掉，而我身處那樣的境地，根本無力自保需要你替我周全，所以若論救命之恩也當是我欠你，本也是我私自追著你來。
”

　　“你將我帶回軍營，是因為你知道太子妃一定會來，所以你也容我宿在你的房中，故意讓太子妃撞見我。
”

　　“你處心積慮的讓太子妃撞見我出入你的房中，是因為你懷疑太子妃在你身邊養得有眼線，而這個新兵營是你麾下的一支強軍，你要確認這軍中是否有存在異心的人。
”

　　“你借我激怒太子妃，引她來殺我，隻要她一動，你就可以將與她有關聯的人連根拔起，徹底肅清新兵營，這樣你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
所以我還需留過今晚，不然你的計劃就功虧一簣了。
”

　　宋錦玉將夜湛的謀劃輕聲慢語的細細道來，每一句都是在夜湛的算計之中，包括對她的縱容與呵護，都是夜湛的算計，她這樣說著，竟也不覺得生氣或難過，她想她一心想嫁的人總不能是個蠢笨至極的凡夫俗子。

　　夜湛將魚腹上最後的一塊鮮美魚肉放到宋錦玉的碟子裡，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知道肆意揣測聖意，私自調查聖上是何罪名嗎？
”

　　宋錦玉拿杓子戳戳碟子裡的魚肉，笑得清淺：“死罪。
但如果我被發現的話，我會供出你讓你陪我的。
”

　　夜湛挑眉：“你就確定你有機會供出我？
”

　　宋錦玉放棄碟子中的那塊魚肉，任它在碟子裡慢慢變冷，變得不再可口。

　　她擡起頭來看著夜湛，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裡清晰的倒影著夜湛的身影，“我不確定，我不確定太子妃會不會真有機會殺了我，我也不確定我此刻與你說這些話會不會招來殺身之禍，可是殿下……”

　　宋錦玉宛然一笑，那笑容明豔得讓世間一切都失了顏色，宋錦玉緩緩道：“可是殿下，我想賭你待我的一點憐惜，若不是我錯意，憑這一點憐惜我就可以有一線生還的餘地。
”

　　桌上宋錦玉養在水裡的那盆花，最後一枝花骨朵正徐徐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