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圓月掛在西天，夜晚出來活動的鳥從暗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叫聲。

　　新兵營裡就和平時一樣，有士兵把守，廣場上燃著用來照明的篝火。

　　一個身材矮小但很結實的人影出現在走廊的陰影處，他小心仔細的觀察著四周，這一片遠離訓練廣場，燈火幽暗，也隻有一兩個人在前面把守，去太子的住處隻有這一條路相對隱蔽，他隻需要避過把守的人即可。

　　夜晚的風靜靜的吹著，風裡有隱隱的古琴之聲傳來，曲調幽怨此起彼伏，還有女子的婉轉歌聲。

　　那是從太子妃殿下的房中傳出來的。

　　隻要太子妃來軍營，夜晚總會有琴聲和歌聲響起，那琴聲和歌聲都是給太子聽的，如果太子去太子妃房中，歌聲和琴聲就停了，如果太子不去，那歌聲和琴聲就會一直到半夜。

　　而太子，有時候去，有時候不去。

　　回廊下藏在陰影裡的那個人一邊聽著隱隱約約的琴聲和歌聲，一邊留心觀察著值守的同行。

　　他耐心等了很久，終於等到有一個人小解離開位置，但像一抹夜下不易引人察覺的影子悄悄的穿過回廊前的一片院子，藏入牆角。

　　小解的同行抖抖褲腰帶，把褲子提好，回到崗位，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小個子也已經離開了藏身的牆角。

　　太子殿下房中。

　　夜湛坐在桌前，手裡拿著一本書，在燭火下看著。

　　今天自他回來後，這一整天他都有意的不讓宋錦玉離開他的房門，甚至是離開他的視線之內，自然也謝絕了別人到他的房中來。

　　隻是房中除了他和宋錦玉，還有宋銘，宋銘此時正蹲在房梁上當梁上君子。

　　為了讓宋錦玉的人掉以輕心，他假借領了份差事，便假意一早離開了新兵營。

　　沒有他這個心腹在夜湛身邊，那些人行事也要大膽些。

　　宋錦玉抱膝蹲坐在一邊，腦袋埋在雙膝上，形如一隻鴕鳥……

　　她發現還是怕死的，就算夜湛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但到底以身試險的是她，她發覺自己天生對死亡有種恐懼感，身體本能的在抗拒，就好像被某種記憶束縛著，讓她想要臨陣脫逃。

　　翻過一頁書，夜湛瞧了瞧宋錦玉，心下了然：“你若是實在害怕，就算了。
”

　　埋著頭的宋錦玉輕輕的搖了搖頭。

　　“既然害怕，不去也可以。
”

　　對於這一局甕中捉鱉，他雖然謀算在心，但到底怕事有萬一無回旋餘地，讓他用一個小小女子的性命去換，這不是他的行事作風，何況……

　　“我還是去吧。
”宋錦玉甕聲甕氣的，頭也始終都不擡起來，夜湛看不見她的神情，隻聽她說道：“我都答應你了，就應該信你，我要是臨陣退縮了，我覺得你會失望的，我不想你失望。
”

　　夜湛笑了笑，回她：“我不會失望。
”

　　“可是我會失望。
”宋錦玉像是歎了一口氣，情緒也顯得很低落：“我不喜歡臨陣退縮的感覺，我就是需要一點時間緩一緩，緩緩就好了。
”

　　此時，躲在房梁上的宋銘將夜湛和宋錦玉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夜湛的語氣寵溺，甚至先於宋錦玉反悔了，這把他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更是坐實了他心中的猜想。

　　殿下動心了，隻是不承認而已。

　　“殿下……”宋錦玉喚夜湛，夜湛便應了她一聲。
埋首於膝蓋上的宋埋玉閉著眼睛，用商量的口氣與夜湛道：“你還記得你答應我的三個約定嗎？
”

　　“記得。
”

　　宋錦玉微微一笑，“這回你不抵賴了嗎？
既然記得，那我可就要提第一個了。
”

　　她埋著頭，看不見，看不見夜湛在她說完之後，正以很認真的目光看著她。

　　“幫我做一隻螢火蟲燈籠吧。
”宋錦玉說道，“有人告訴我，對著螢火蟲許願，願望很靈的，那你幫我做一隻螢火蟲燈籠吧，我想要一隻螢火蟲燈籠。
”

　　夜湛問她：“是誰告訴你的？
”

　　“也許是我的母親告訴我的。
”宋錦玉想了想，她其實是胡謅的，她隻是想有個念想，比如夜湛答應給她做螢火蟲燈籠，這樣她應該就會勇敢一點，她實在是太害怕了，“可以嗎？
”

　　夜湛自然答應了。

　　宋錦玉卻突然說：“不過這是我活著的約定。
”夜湛忽然凝眸看向她，眼中情緒難明，眉頭也皺了起來，像是對宋錦玉此刻說的話十分抗拒。

　　像是知道夜湛正在不高興一樣，宋錦玉安撫道：“殿下別擔心，為了殿下親手做的燈籠，我一定會努力不讓自己小命歸天的，隻是我怕萬一，所以想提前要好報酬。
”

　　“你這報酬倒挺便宜的。
”夜湛回她一句，冷冷淡淡的，像是有意把情緒給藏了起來，不想讓人知道，尤其不想讓宋錦玉知道。

　　宋錦玉怎麽會不知道呢，她知夜湛。

　　“都說這是我如果活著的報酬嘛，用掉這一個，我還有兩個的，第一次如果要得太貪心，把你嚇壞了，你如果反悔了那我多虧啊，你又不是沒有反悔過。
”

　　宋錦玉抱了抱膝蓋，肩膀也縮了起來，愈發把自己縮小成一團，挨著柱子坐在燈下，烏黑的長發從背上流洩而下，直鋪到地上，把她小小的包裹著其中。

　　“我如果點背，倒黴透頂，老天爺他老人家喜歡我喜歡到一定要把我叫到天上去和他老人家喝茶下棋，諸如此類的，我如果死在李湘湘的手裡，你要替我報仇。
”

　　夜湛微微皺眉：“說什麽胡話。
”

　　“你答應我。
”宋錦玉固執道。

　　從他第一次在馬球場上要求自己替她贏簪子起，夜湛就知道自己好像沒法拒絕她，不管她說的話有多離譜，做的事有多大膽，夜湛都似乎不能說一個不字。

　　所以夜湛輕輕道：“好，我答應你。
”

　　房中一時之間很是安靜，安靜得能聽見太子妃房中傳來的琴聲，婉轉幽怨，宋錦玉聽著那琴音，問夜湛：“她每天晚上都彈琴給你聽嗎？
”

　　夜湛沒有回答，他不是很想回答宋錦玉有關李湘湘的問題。

　　宋錦玉也不是很在意夜湛回不回答她，她隻是繼續有些惆悵的說：“我不會彈琴，你喜歡的那個女子會彈這麽好聽的琴嗎？
”

　　“她從來沒有彈過。
”夜湛道。

　　“哦，那便是會的。
”宋錦玉肯定道，聲音低低的，“難怪你怎麽都不答應娶我。
”

　　房梁上還蹲著個宋銘，眼下已經被房中兩的一席話給嚇得要從房梁上翻下來了。

　　宋銘無力扶額，秋兒姑娘，你是不是忘了還有屬下啊……

　　“我如果不幸有個萬一，就是三個約定都沒法找你兌現了，那我現在要先跟你提出來。
”

　　夜湛很是好脾氣，或者說他對著宋錦玉就十分沒脾氣，“你說。
”

　　宋錦玉突然擡起頭來擲地有聲道：“三個換一個，我要換個大的！
”

　　夜淇：“……”

　　他看見宋錦玉頂著被膝蓋頂得紅紅的額頭，本就大而明亮的眼睛，此時更是亮得驚人，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十分大膽的道：“我如果為你而死了，在你百年之後，要把我的屍骨取出來與你合葬，生前你沒娶到我，那死後我也要和你在一塊。
”

　　真的是十分大膽了，宋銘真的差點嚇得從房梁上翻下來，他及時抱住柱子才避免摔在堂下，搗鼓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宋錦玉嚴肅道：“宋銘你安靜點！
”

　　“是！
屬下遵命。
”簡直尊卑不分了。

　　放下書，夜湛起身來到她的身邊，俯下身子微微靠近她，與她四目相對，宋錦玉執著的面容成了他眼中小小的一個攝人心魄的影，他瞧了她好半晌，終於還是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她泛紅的額頭。

　　“我說了我不會讓你死的。
”

　　宋錦玉癟嘴，覺得自己虧死了，為了夜湛生死難料，要個死後合葬都要不到，真的虧死了。

　　這時，房門外傳來一聲敲門聲，一個依稀的人影立在房門外，低低喊道：“殿下，是卑職賀長甘。
”

　　夜湛用眼神示意宋錦玉稍安勿躁，然後讓門外的人進來。

　　賀長甘輕輕推開門，走進來，又輕輕將門掩上。
他轉過身來，先看看蹲坐在夜湛腳邊的宋錦玉，又看看面無表情的夜湛，猶豫了一下，才向夜湛一拱手，壓著聲音道：“回稟殿下，孫卯那小兒已布置好了，準備子時三刻動手，跟隨他的有李松等人。
”

　　答應與孫卯一起行動的人都是與他一個鄉裡出來的，賀長甘本也是孫卯的同鄉，但他因為家中清貧，又不是個十分出眾的人，從來都不怎麽受孫卯待見，孫卯也很看不起他，但他卻是個忠直之人。

　　這次孫卯密謀行刺一事，雖然沒有拉攏他一起，但也沒有如何避諱他，因為孫卯覺得，太子殿下帶回來的這個女子無足輕重，殺了也就殺了，不會有什麽後果，何況，還有太子妃。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太子妃要殺的還有他，而太子早已猜到太子妃的不軌之心，故意順水推舟成全了這個局。

　　卻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