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再待下去就要露出破綻來，忙向蘇貴妃告退。

　　“啟稟娘娘，臣還有俗務未盡，先告退了。
”

　　蘇貴妃自然放行。

　　宋錦玉走後，李湘湘卻盯著她的背影瞧了許久，眼中是深深的探究之色。

　　算著時日，宋錦玉入宮已經半月了。

　　宋錦玉頂著個蘇家幼子的身份進來，旁人礙於她的身份更是不會與她多言什麽，也不派她差事，她倒不急，每日按時應卯，盯著售爐裡的飛煙一看就是一整天，比廟裡參禪的和尚看起來還虔誠。

　　李行抽空過來了幾次，次次蘇錦玉都以為李行大忙人，往自己這來該是要來盤查底細了，抑或是自己暴露了，卻都不是，李行反倒是領著皇上的旨意前來例行關懷的，皇帝如此行事把蘇錦玉弄得有些犯迷糊。

　　素日裡，隻好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來小心應對著。

　　今日，蘇錦玉正窩在位子裡揣著手打盹，外面有人進來傳喚，把她的瞌睡蟲一下子打飛，她揉了揉臉，應聲出去。

　　江度文站在一處垂花門下等她。

　　她走過去，江度文帶她到一個偏僻處，小聲道：“我平日裡不能常與你往來，不知你在這裡過得可好。
”

　　“無所事事，自在得很。
”

　　江度文神色更神秘，幾乎湊到宋錦玉耳朵邊，與她道：“你之前托貴妃娘娘與我遞話，要我幫你查訪的事有眉目了。
”

　　便是宋錦玉入宮之後的第三日，她尋了個機會給江度文遞話，讓江度文幫她查一下賣官鬻爵這事裡除了天家，是不是還有旁的人插了手，主要就是查查李湘湘和她背後的李丞相。

　　沒想到這麽快就有消息了，宋錦玉無比讚賞的看了江度文一眼。

　　“快說快說。
”

　　江度文道：“本來官員任免應通過科舉制度來選拔，還要考察在任期間是否盡忠職守，如此方是為民著想，為社稷著想，可如今竟由天家開了這個頭，這豈非等同於在河堤上鑿了一處缺口，那想要效仿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於社稷無益。
”

　　江度文是個忠君愛民的好官，對這賣官鬻爵之事早已痛恨不已，當初隻聽宋錦玉說自己想查這其中的究竟，也不顧宋錦玉單槍匹馬人單勢孤如何查得了天家的事，當即就拍著胸脯應承下來。

　　一番暗察下來，卻讓他 觸目驚心。

　　宋錦玉聽出了他話中有話，且必是讓人難以想象的事實，便道：“度文哥哥你且細細說來。
”

　　江度文便將自己所查結果告知宋錦玉，原來自天家首懇賣官鬻爵之後，朝中官員便有樣學樣，爭相盡起“忠臣”本份來。

　　但這朝中大權是李丞相握著，許多官員都需要依附於他，就連天家也多給他幾分顏面。

　　自然賣官鬻爵一事也是由李丞相把控著。

　　朝中後來添置了不少能人異士，多是身居要職，卻都是由李丞相引薦給皇帝，而買 官花的銀兩豐厚得難以想象，李丞相從中抽了三成，餘下七成上交給國庫。

　　同時，由他引薦的官員又都成了他的黨羽，慢慢的當朝的局勢已經快是他李家一家獨大了。

　　而更讓人驚心的是，李丞相並不擁立太子。

　　他在儲君一事上態度模糊，似乎誰都可以，又似乎誰也不支持。

　　宋錦玉卻是識破了他的心思，李丞相不擁立夜湛，是因為夜湛並不是他能駕馭左右的人！

　　江度文道：“太子妃李湘湘也參與其中！
”

　　“你說什麽？
”

　　宋錦玉很是不敢相信，“她一個東宮婦人，如何能將手伸這麽長？
”

　　江度文解釋道：“據我暗中查訪，那些由丞相引薦的官員，都是先通過太子妃從中間挑選，他們挑選官員還自有一套，需得家中有妻兒老小方便於控制，且要家底豐厚的，你可知賣官鬻爵的人每由太子妃引薦給丞相一人，可得多少銀兩？
”

　　宋錦玉好奇道：“多少？
”

　　江度文伸出了一個手，然後拇指與中指比了個手勢。

　　宋錦玉猜測：“八千兩？
”

　　江度文面色沉鬱，搖了搖頭，而後吐出一個讓宋錦玉震驚無比的數字：“八十萬兩雪花銀！
”

　　宋錦玉已然說不出話來了。

　　得知這一消息，她卻很想即刻告知夜湛，如果這個國家還有誰是真的為黎明百姓所想，想來隻有放湛了……

　　竟不知是可悲還是可歎。

　　宋錦玉結束一天的公務，回到蘇府。

　　她與國公還有蘇貴妃商議，在她假冒蘇謹這段期間，為免引起別人生疑，就暫時居住在蘇府裡。

　　回到蘇府之後，宋錦玉也沒有卸下面上為了易容而精心製作的妝容，老實說這人 皮 面 具糊在臉上到底不是自己的，又悶又難受，可是即使在蘇府她也是不敢卸下偽裝的。

　　宋錦玉獨居一處小院子，蘇國公給她指派了兩個小廝由她差遣，看在她為國公府不惜賣命的情份上，對她倒也不錯。

　　但轉而一想這事一旦敗露，整個國公府都得跟著陪葬，蘇國公自打宋錦玉一回來，見著她就沒好臉色。

　　倒真像是親爹等那沒父子緣份的便宜兒子一般了。

　　宋錦玉趴在窗前，心裡百轉千回的繞著江度文白日裡說的那些話，越想越覺得這其中隻怕李氏一門根基甚深，動起來不易。

　　而她要查的奸細，眼下更不知該從何查起。

　　宋錦玉忽而歎了一口氣。

　　“這就氣餒了？
”突然虛空中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聲音，竟是她自己，可她分明不曾開口。

　　宋錦玉驚得坐立起來，猜疑的看著四周。

　　那道聲音再度響起：“別到處看了，我在你身體裡。
”

　　“你究竟是誰？
”宋錦玉聽到那道聲音如此說，嚇得幾乎要從椅子裡崩起來，她猛的一轉身便看見鏡子中的自己，臉還是男兒的模樣，並無不同來。

　　可那道聲音竟又在她的腦海中炸開：“我便是你，你便是我。
這具身體本是我的，而你，卻是從另一個地方來的孤魂，搶佔了我的身體，與我共用。
”

　　那道聲音無悲無喜，淡定得就好像此刻正在說的是別人的事一樣。

　　遲疑不已的宋錦玉很快鎮定下來，她瞧著鏡子中的人影，試探著道：“那你可知我丟失的記憶？
”

　　“知道。
”

　　“可否告知。
”

　　“可以。
”那道聲音回答。

　　宋錦玉瞧著鏡中的“她”，默默等待了半晌，可是對方再沒有開口，宋錦玉懷疑自己是發蒙了出現了幻覺，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鏡中的人也做著相同的動作，她正準備放下手時，那道聲音又突然響起。

　　“我可以幫你恢復記憶。
”

　　宋錦玉睜圓了眼睛看著鏡子裡的人。

　　鏡子中的人眼睛卻是半垂著，狀似憐憫，宋錦玉很奇怪她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神色，那鏡子中的人影忽而一彎唇，將宋錦玉心中所想看得清楚無比，道：“我隻是有些累了。
”

　　“累？
”

　　鏡子中的人擡眸朝她看來，眼中有無限情愫，最終卻凝為深深的悲涼，聲音依舊是在宋錦玉腦海中傳來：“我乃亡國公主，你之前探知到的關於這具身體的消息，皆是我，而非你。
國破後我被夜湛帶到這個國家，被強佔為他的妾，我曾經恨得想殺了他，但如今卻又不可救藥的愛上了他。
”

　　宋錦玉無言。

　　那道聲音接著道：“我與你愛上了同一個人，但我卻不知道我們共同愛上的這個人，他的真心究竟是因著你，還是因著我。
”

　　宋錦玉鬼使神差的回道：“即是因為你，也是因為我。
”

　　“是嗎？
”那道聲音不置可否的輕笑一聲。

　　“如果是這 樣，我也很開心。
”鏡中的宋錦玉面容終於不再哀婉，隻是仍舊惋惜：“我曾經真心錯付，在最好的時候，我沒有看清真心待我的是誰，這是一憾。
”

　　“看清之後，我卻因為許多原因而與他終究錯過，我來不及告知他我的喜愛之情，我們之間有太多的阻礙，導緻我錯失了最好的年華和最深愛的人，這是一憾。
”

　　“我的國家亡於我所愛之人的手，我本應報仇，將他斬於劍下，但我做不到，更可恥的愛上了有滅國之恨的人，將來我魂歸泉下，也無顏面去見列祖列宗，這是一憾。
”

　　“她”忽然看著鏡子外的宋錦玉展顏一笑，臉龐卻滑下淚來，“前面兩件事你替我圓滿吧，最後一件事，我會親自去向我的父皇請罪。
”

　　“你……”

　　宋錦玉欲要說些什麽，鏡子裡的“她”卻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隻留下一句：“我想再多待幾天，等我。
”

　　宋錦玉對鏡獨座良久，心中思緒翻湧有如驚濤駭浪，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世間竟有這樣奇詭之事。

　　可由不得她不信。

　　如原來的宋錦玉所言，她不屬於這具身體，那她原本屬於哪裡？

　　一陣風吹來，房屋中的蠟燭滅了，四下裡陷入一陣昏暗，嚇得宋錦玉毛骨悚立，驀地自她房中傳出一聲淒慘尖叫。

　　兩個下人當即推門而入。

　　宋錦玉看著他們，嗓音嘶啞：“有耗子！
”

　　下人抓到那耗子的時候宋錦玉仍舊驚魂未定，許是太過困乏最後還是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