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平安縣城，人山人海。

　　 街道上烏泱泱聚集著大群平民百姓，交頭接耳，話語嘈雜，不論是賣鍋的、打鐵的，還是賣胭脂水粉的都前來觀望，要親眼目睹王興旺的行刑過程。

　　 其中甚至還有從青樓跑出來的美嬌人，臉上潮紅還未褪去，衣衫不整，邊跑邊整理衣衫，一瘸一拐的跑向菜市口。

　　 身後付了錢的嫖客咬牙跟著美嬌人的屁股，動作滑稽。

　　 李牧提著鬼頭刀一出門，便見早在陳府門口等候多時的孫硨磲，他恭敬拱手，讓李牧乘馬車趕往菜市口。

　　 “不行，不能亂了規矩，讓你那群官員同僚收斂著點。
”

　　 李牧嚴詞拒絕，接著說道:

　　 “你堂堂孫縣丞，平安縣的二把手，莫要當眾對我點頭哈腰，成何體統，實在有損顏面。
”

　　 孫硨磲拭去額頭汗水，賠笑道:

　　 “凡俗官職再高，千百年後也不過一坡黃土，算不得什麽。

　　 “若能修道成仙，豈會在意這頂烏紗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

　　 李牧並未多言，隻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孫硨磲一眼。

　　 兩人等到遊街示眾的隊伍經過陳府門口，方才跟上，步行前往。

　　 “李仙師的修為好像又精進了。
”

　　 後邊跟著的孫硨磲忽然感受到李牧身上那股出塵氣息，心想這才過去多久時間?

　　 他前幾天想拜訪李牧，卻被告知正在閉關修煉，算算日子，前後也不過七天左右。

　　 “我當年突破內力圓滿，都花了足足一個月。
”

　　 孫硨磲取出銅鏡，看著裡邊倒映出一張滄桑面龐。

　　 眉角泛白如染霜，粗糙皺紋似樹皮。

　　 縣丞和如今的孫家，估計就是他此生所能取得的成就了，再往上爬沒意義，終究是凡人。

　　 日後孫家再怎麽繁榮，也和他無關。

　　 “為孫家鞠躬盡瘁半生，又久困於大宗師境界，鬱鬱不得突破。
如今我自私一次，隻求一窺仙道，死而無憾。
”

　　 渾濁的雙眼激起些許亮光，孫硨磲更加堅定了心中的信念。

　　 …………

　　 馬車上，背插尖頭木牌的王興旺帶著三械，表情麻木。

　　 他轉動眼珠，從街道兩邊的人群裡看到了各式各樣的神情，大都是奚落嘲諷與幸災樂禍。

　　 對於普通百姓來說，昔日高高在上的王老爺跌落雲端，自然是喜聞樂見之事。

　　 更別說其中絕大部分都被王家荼毒過。

　　 王興旺雙眼無神，直到看見路邊那白裙如雪，長槍傲立的年輕少女，眼裡才出現一縷波動。

　　 王曦月隻身前來，並未帶任何人。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但李牧在注意到這一點時，卻生出了疑惑之心。

　　 隊伍破開水洩不通的人群，慢悠悠的晃到了菜市口。

　　 為了不讓玄陰之氣入侵王老爺的身體，李牧今天是獨自前來。

　　 當人員落在既定位置，監斬官驗明真身時，手持鬼頭刀的李牧擡眼環視一周，現場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在他和王興旺身上聚集。

　　 人群裡有兩個小腦袋探頭探腦，靈竹和阿楚這倆妮子嘴上說著怕，但還是跑了過來。

　　 不遠處，還有手持鳳儀的王曦月，目光遙遙與李牧對視，無喜無悲。

　　 啪嗒！

　　 火簽被監斬官丟在地上，王興旺眼神黯淡，低著頭，看到了身後李牧的褲腿。

　　 想要扭頭過去看看，卻沒了這勇氣。

　　 隻能聲線顫抖著開口:“仙師……曦月她生性清冷，如有冒犯之處，還望多多包涵。
”

　　 “好。
”

　　 李牧給出肯定的答覆，此刻的他心中滿是感慨。

　　 回想在王府十多年的記憶，其實前身對於王老爺的印象很好，溫厚大方，樂善好施。

　　 起碼，王興旺做了十多年的老好人。

　　 但曾經犯下的罪孽不可免，李牧是有能力救王興旺，以一己之力壓下整個平安縣衙。

　　 但若是如此，誰又能為那些因王興旺而死、家破人亡的人發聲?

　　 一命償一命，王興旺這是以一命償千萬命！

　　 所以今天他必須得死，縱使是仙人親臨，這頭也得砍！

　　 李牧拔出插在王興旺身後的尖頭木牌，又撥開花白頭髮，露出脖頸。

　　 隨後摘下腰間酒壺喝了一口，對準鬼頭刀吐出。

　　 每一滴酒液與都與烈日交相輝映，若繁星點點，落在刀鋒上時，便多了幾分寒氣。

　　 “王老爺，上路了。
”

　　 李牧輕聲呢喃，在現場所有人的目光下舉起鬼頭刀，鋒芒畢露，手起刀落！

　　 噗通！

　　 人頭落地，切口乾淨平整。

　　 沒有玄陰之氣。

　　 “一路走好，下輩子記得始終懷抱善心。
”

　　 李牧放下鬼頭刀，又噴出一口酒水，將其清洗乾淨。

　　 遠處，王曦月在看見父親人頭斷裂的瞬間，終究是無法保持無喜無悲的狀態，瞳孔一陣顫動，眼角瑩光閃爍，久久不能平靜。

　　 從今往後， 在大乾境內，王家便隻此一人，孑然一身。

　　 一種說不出來的心情湧上心頭，王曦月嬌軀輕顫，眼神複雜的看著手持鬼頭刀的李牧。

　　 “抱歉，我……無能為力。
”

　　 密不透風的傳音在王曦月心神中響起。

　　 無能為力……王曦月品味著這四個字的韻味，堂堂三清山築基修士首席大弟子，能有什麽擺不平。

　　 是的，早在三天前，她就已經收到了長槍鳳儀的回信，見到了三清山弟子江淩，獲得了修仙方法。

　　 王曦月疑惑迷茫，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自此後，不問紅塵，一心向道。
”

　　 她那看向李牧的眼眸裡，再次燃起了些許激情，隻要前路未斷，誰能獨佔鼇頭，還乾坤未定。

　　 她會將李牧視為修行路上的目標，慢慢磨煉自身，精進修為，最終超越。

　　 希望日後修有所成，驀然回首，昔日在意的人與事物皆成過眼雲煙，唯自身與長生獨伴。

　　 王曦月深呼吸幾口，恢復成無喜無悲的淡然心境。

　　 待人群散去，一切事情了結，王曦月便獨自上前拾起父親的屍首。

　　 原本要斬首示眾，但她散盡千金，努力運作，才讓父親能夠入土為安。

　　 嬌小柔弱的身軀扛起冰冷屍體，脖頸斷裂處流出的鮮血將白裙染紅，綻放出一朵朵血花，妖異又豔麗。

　　 額前秀發被汗水浸濕，王曦月嘴唇輕抿，一步一個腳印往外走。

　　 血紅夕陽掛在天邊。

　　 這一天，平安縣城外的林子裡多了一座無名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