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縣城外。

　　 修長單薄的身形披風穿雨，李牧神情平靜，在雨夜中獨自潛行。

　　 幾縷檀香透過大雨傳進鼻裡，味道有些許刺鼻，混雜著一股奇特腥味。

　　 檀香似能惑人心神，令意識神覺都變得遲緩，不自覺的想要令人依靠什麽、聽信什麽，詭異又玄乎。

　　 李牧深吸口氣，讓雨水裡的冷空氣在肺裡亂竄，頭腦便清醒了許多。

　　 前邊。

　　 合眾寺裡。

　　 燭光昏黃，人影綽綽。

　　 信眾皆在原地打坐，朝前邊一尊祥和的佛像誦經。

　　 佛像散發淡淡金光，照在寺內中人身上，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一直到寺外，在雨水裡結尾。

　　 寺內眾人虔誠的誦經，異口同聲，宛若能感化世間萬物，令人聽之便心神寧靜。

　　 經聲婉轉動聽，寺內信眾的身體隨著微微擺動。

　　 落在雨水裡的影子也隨之晃動，搖擺不定，好似群魔亂舞，與寺內的祥和勝景形成強烈反差。

　　 啪嗒。

　　 啪嗒。

　　 清脆緊密的腳步聲在寺外響起，在婉轉經聲中尤為突出。

　　 但寺內眾人並未停下誦經聲，相反聲音還愈來愈大，想以誦經聲蓋過屋外嘈雜的聲音。

　　 砰！

　　 一把刀被人猛地擲出，徑直插在寺內金光彌漫的佛像上，深入鐵石三分。

　　 刺耳的爆炸聲響起，信眾誦經聲止住。

　　 寺內落針可聞，隻剩下外邊雨水穿林打葉的密集雨水聲。

　　 信眾紛紛回頭看去。

　　 門口的李牧渾身濕漉漉，淩亂的發絲下，藏著一對殺意彌漫的冷眸。

　　 他目光穿透人群，落在金光佛像下，身披袈裟的耄耋老僧身上，平靜道:

　　 “為何你俗佛寺一登門，人就開始發病，解決方法是什麽?”

　　 “施主，你著相了。
”

　　 耄耋老僧笑容溫和，手裡佛珠微微轉動，另一隻手高高擡起，輕而易舉的拔下佛像上的長刀，將之丟在地上。

　　 “五感對世俗之物起念，組成了貪嗔癡，就形成了萬物之病根，解決方法，自是貢獻貪嗔癡與自身乃至肉體，此為根治之法。
”

　　 “老禿驢，你也和我扯皮?”李牧冷喝一聲。

　　 耄耋老僧沒有反駁，回應李牧的，是站起來的俗佛寺虔誠信眾。

　　 他們擋在李牧身前，略顯無神的目光裡盡是敵意，把耄耋老僧護在身後，齊齊震聲道:

　　 “貢獻自我，貪嗔癡念，病根盡除，成就活佛！
”

　　 耄耋老僧也緩緩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李牧眸光平靜，一一掃過擋在自己身前的信眾，其中婦孺老幼皆有，但還是以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佔據多數。

　　 風華正茂的年紀不去努力奮鬥，考取功名，卻是在此吃齋念佛，奉獻自我，做著懷抱活佛就應有盡有的春秋大夢。

　　 實在令人可悲可歎。

　　 “我給你們一個機會，三十息內還能走。
”

　　 李牧眼眸裡的太極陰陽圖案微微轉動，將整個合眾寺都盡收眼底。

　　 眼前信眾無一不是身懷疾病，卻精神矍鑠，個個都是一副大病將愈的狀況。

　　 殊不知精神矍鑠的原因，便是因為寺內檀香，以及佛像金光作祟。

　　 都成了被俗佛寺成功教化的忠實信徒。

　　 “殺！
”

　　 其中一名信眾大聲開口，話語在寂靜雨夜裡傳蕩開來。

　　 “殺！
”

　　 “殺！
”

　　 “殺！
”

　　 其餘信眾紛紛跟上，身形沒有移開半分，語氣決絕的跟著大喊。

　　 滿是戾氣的喊殺聲，在金光燦燦的寺廟內響起。

　　 這些自詡奉獻自身、成就活佛，甚至化身活佛的信眾，身上的戾氣比之江湖俠客絲毫不弱，有過之而無不及。

　　 “時間差不多咯！
”李牧再次開口。

　　 “殺！
”

　　 “殺！
”

　　 “殺！
”

　　 一個個俗佛寺信眾義無反顧的上前，試圖以身軀阻擋那道邁向耄耋老僧的身影。

　　 砰！

　　 一朵朵鮮紅豔麗的血花，在寺內悄然綻放。

　　 沒有人發出慘叫聲，也沒有人心生恐懼。

　　 個個正值壯年的信徒，為他們心中的信念義無反顧。

　　 ——一個自詡活佛化身，實際上衣袖裡還裝著半袋魚鰾，眉宇間盡是陰邪色欲的耄耋老僧。

　　 雨夜開血花，前赴又後繼。

　　 沒有任何一人選擇逃路，盡管李牧給其中每個人都留了機會。

　　 “啊！
”

　　 一名凝氣二層的女修士輕顫一聲，很是畏懼舉刀的李牧。

　　 “都成修士了還被蠱惑。
”

　　 李牧皺眉，示意她離去，女修士如蒙大赦，連頭都不敢回的逃離了合眾寺。

　　 離去前，這名女修士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牧。

　　 終於。

　　 合眾寺內還能喘氣的，就隻剩下了李牧和耄耋老僧。

　　 “施主，沉淪血海，也可回頭，放下屠刀，成就活佛。
”

　　 耄耋老僧微笑，捏著佛珠的手微微一頓，身上披著的紅色袈裟綻放佛光。

　　 實力和凝氣五層相當的老僧，卻在這一刻懸空而坐，綻放出金色聖光，身形隱隱和背後的佛像重疊。

　　 在這一刻，竟真有了那麽幾分佛性。

　　 李牧沒有說話，渾身元氣和靈氣蓄勢待發。

　　 “你不願?

　　 “世人皆以慈悲為懷，唯施主沉淪血海，貪嗔癡念集於一體，今日貧僧取你性命，慰藉信眾亡靈。
”

　　 耄耋老僧臉上依舊有淡淡笑容，擡手打出一道金光直逼李牧面門。

　　 轟隆！

　　 李牧橫刀一劈，徑直將金光劈得四分五裂。

　　 長刀在手中裹挾了元氣，直接激射而去，噗的一聲插進耄耋老僧肩頭。

　　 殷紅的鮮血順著袈裟落在地上，滴滴答答個沒停。

　　 耄耋老僧依舊維持著笑容，和之前的二戒並無兩樣。

　　 他好像已經脫離了凡胎的疼痛，自詡靈魂到了更高的境界。

　　 但真若如此，能舍棄肉身，豈會在袖袍裡藏半袋魚鰾?

　　 下一刻。

　　 耄耋老僧手裡的那串佛珠炸開，化為一道道黑光，散發陰邪氣息，徑直沒入李牧身體內。

　　 凝氣三層和凝氣五層相比，實力差距還是有些懸殊，在靈力方面的質量比不得對方。

　　 黑光在體內亂竄，不斷破壞著血肉經脈。

　　 李牧悶哼一聲， 催動元氣與其針鋒相對，互相消融。

　　 當然外界的動作也沒停下，他是在催動所有元氣化解黑光，但除此之外，他可還有一身靈力可使！

　　 李牧強忍疼痛，直接縱身躍起，右手五指間凝聚起精純靈力，施展天元道極崩第一式，一掌轟向老僧！

　　 轟隆！

　　 耄耋老僧終於從半空之中跌落，古井不波的眼眸裡閃過一絲震驚，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初。

　　 即便身子倒在地上，胸口鮮血如注般流出，被李牧以刀死死抵住脖頸，也依舊保持著他那淡定如風的笑容。

　　 “施主，你沉淪了。
”

　　 李牧心情煩悶，見又是一名不願吐露真相的老禿驢，便將其脖頸割斷。

　　 右手小臂上的福壽螺印記散發微光，將老禿驢凝氣六層的修為氣血全部吸收。

　　 “來自濁世的田螺仙子——三年之內，獻祭一名築基境修士，否則田螺仙子將異化為福壽螺，吸食宿主自身。
”

　　 “濁世混沌詭異，現世鏡花水月。
”

　　 “卑微的契約者啊，你提前完成了上一份契約，時間結餘，期限變更為五年零十個月。
”

　　 李牧深吸口氣，催動田螺姑娘養生術。

　　 光淨聖潔的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許久未見，田螺仙子一如既往的風華絕代，她擡手打出仙氣恢復李牧的傷勢。

　　 旋即便邁動蓮步，輕笑著走來，背後的福壽螺虛影跟著一晃一晃，兩根長須也隨著微微擺動。

　　 “你又變真實了。
”

　　 感受著白淨玉手輕撫自己臉頰，李牧語氣平靜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