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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268章 冥頑不成行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702 2024-04-28 09:25

  第2268章 冥頑不成行

  一望無際的潛意識海,容得下魔猿與魔君的對話。

  真正無邊的現世,卻不會有此事發生。
或者人與魔的交流,本身即是一種罪過。

  “嗬嗬嗬嗬。
”魔猿笑道:“魔祖歸來,魔族則有機會威淩萬界,反侵現世。
魔祖不歸,萬界荒墓就是魔族永恆的墓地。
魔君不願祂歸來?
俺倒是想不明白也!

  他永遠也忘不掉,餘北鬥最後離開的身影。

  他當然也不可能忘掉,命佔絕望的讖言——“滅世者魔也!

  這是命佔師代代相傳,代代死佔,不變的蔔辭。

  雖然說命佔已絕,雖然星佔宗師們對此嗤之以鼻,雖然薑望自己也半點不懂卦算。

  但他懂餘北鬥。

  他信任餘北鬥。

  他對這蔔辭,懷有最高的警惕。

  事實上這也是他今日來探究七恨魔君、探索魔界的重要原因。

  他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恐怖存在,讓餘老頭焚道以火,不惜一切。

  他雖多次邊荒斬魔,但對魔族的了解,確實流於表面,幾乎沒什麽了解。

  但有一點是非常明確的——無論人們是否認可命佔的讖語,都一定尊重魔祖的威脅。
無論人們是否把魔族當成有威脅的對手,都必須慎重對待魔祖歸來的傳說。

  縱觀歷史,多少次人族強者,或布下險局、或強行出手,屢屢圍剿魔君,就是為了打斷八大魔身相聚,阻止魔祖歸來。

  哪怕那隻是一個傳說,哪怕隻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

  近的有餘北鬥舍身鎮血魔,有塗扈百年設局、剝幻魔君假面,遠點的有霜仙君戰死於剿殺聖魔君之戰。

  沒人敢放任那種可能。

  曾經差點毀滅現世的浩劫,就是由魔祖掀起。
迄今為止,那仍然是人族歷史上最大的幾次危機之一。

  遠古八賢之毋漢公,就是死在魔祖手裡。

  當年上古人皇是和儒祖、法祖聯手,方才誅殺魔祖,結束魔潮。

  而上古人皇也因為與魔祖那一戰所受的傷勢,在強撐著平息魔潮之後,道解而死。

  整個現世,因魔祖而死的人不計其數。
從辛勤耕作的普通人,到絕巔之上的超脫強者,無能幸免。

  如今還時時能被發現的上古魔窟,就是留痕。

  這般恐怖的存在,誰能不忌憚?

  連世尊那樣的偉大存在,提及魔潮,都常懷懼怖,陰影未消。

  薑望重視魔族滅世的傳說,但以他對魔族的了解,知道的也就是幾尊魔君。
說到最忌憚,也無非是魔祖。

  現在位於魔界至高、名列八大魔君之一的七恨魔君,竟然也要阻止魔祖回歸?

  好比偌大一個敵國,當朝皇帝高舉反旗,竟要反那個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的太上皇。

  對人族來說,這是顯而易見的好消息。

  但是真是假,卻也不敢輕信。

  “道途漫長,難免行差踏錯。
”七恨魔君搖了搖頭,輕歎一聲:“本君一世自負,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當初做了一件蠢事——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以《七恨魔功》替代《苦海永淪欲魔功》,讓自己取代了欲魔君。

  魔猿嘖聲稱奇:“魔君能夠替換亙古不磨的《苦海永淪欲魔功》,躋身八大魔君之列,這是魔族萬古未有的壯舉。
何以稱‘蠢’?
這要是蠢事,天下豈有偉業?

  七恨魔君道:“這過程的確是超乎想象的艱險,重來一萬次,我也未必還能成功一次。
但一件事很難做到,不代表做成了就是對的。
就算它擁有世俗意義上的正確,也不代表它是你正確的選擇。

  他豎起食指,指了指天空:“當初我往上走,隻是單純地往上走,那時候我不相信魔祖會歸來,我隻想走到最高處。
而魔君就是這裡最高的位置。
我認為我別無選擇。

  “問題在哪裡?
”魔猿問。

  “問題就在傳說裡。
”七恨魔君道:“八大魔身相合,八大魔功齊聚,魔祖就會歸來。
你有沒有想過——魔祖如何歸來?
魔祖歸來之後,原來的八大魔君會如何?

  魔猿恍有所悟:“八大魔身合一身,方為魔祖道身?
八大魔君,都要被抹掉自我?

  七恨魔君擡起眼睛:“或者換個說法,那是八大魔功走到最後,真正的超脫路。

  魔猿道:“這樣一聽,果然很有吸引力了!
俺算是明白,為何其他魔君前仆後繼。

  七恨魔君道:“但你為何在天道前卻步呢?
那也是看得見的超脫的道途。

  “大概是俺定不住心。
”魔猿以身定海,笑道:“俺食煙火長大,不願往後隻吞香火。

  “你不願不自由,更不願不自我。
本君亦如是!
”七恨魔君面色平靜:“本君這一路走來,磨山斷海,步步荊棘,不曾假於一尊,未見天命垂憐。
一刀一槍,盡身受也。
一蔬一飯,皆自取也!
那魔祖如何,與我何乾?

  “魔君好氣魄!
”魔猿拍海為讚:“然而萬族爭運,大勢求成。
那魔祖是蓋壓萬界的無上強者,若能回歸,必定魔侵諸世。
彼吞石咽鐵之輩,也不必蜷居於萬界荒墓,徒為廢墟蠅營。
閣下乃至尊魔君,也說強者擔責,也說英雄寇仇,真無此慮?

  “魔族命運也好,魔界未來也罷。
泱泱大世,萬古流光,豈非魔祖不可?
”七恨魔君隻將雙手一展,任海風撞面:“吾輩活這一世,無非各行各路,各爭各命,各求各的超脫永恆。
誰想禁錮本君自由,甚或抹掉本君自我,即為本君仇讎!
別說魔祖了,什麽祖都不成——天下之重,未有重於自我。
天下之貴,未有貴於本君者!

  魔猿歎曰:“魔君真是個坦蕩的!

  “魔猿也當以真示我!
”七恨魔君很直接地道:“現在可以告訴本君,關於這場合作,你是否考量?

  魔猿頓了頓,說道:“魔君給的條件樣樣都好,俺有心拒絕,可實在找不著拒絕的理由。

  七恨魔君撣了撣衣角,十分灑脫自信:“若有但是,言於此刻!

  魔猿眼中的烈焰,焚燒了所有的情緒,但他的聲音,還是有沉思的波瀾:“但你是七恨魔君。

  七恨魔君聽懂了這一句,不由笑道:“絕巔的位置,不過是你必然會抵達的風景。
超脫的瑰麗,也是你有機會窺見的永恆。
伱這人族第一天驕,又差到哪裡去?
今日畏我,我何嘗不畏後生!
這天下事,常有投鼠忌器,如履薄冰,進一步,退一步,自己斟酌便是。
大道如青天,這‘七恨’之名,如何就令你不成行?

  魔猿甕聲道:“俺不信任自己的智慧,也不敢篤定自己的認知。
俺現在覺得的好,也許藏著未來的壞,俺此刻見到的真,也許並不是長久的真。
就如魔君所言,你當初登頂,自認別無選擇,現在卻覺得選錯了——君乃蓋代魔主,俺這冥頑後生,不免忌之憚之。

  “也無妨!
”七恨魔君大手一揮:“算上本君,八大魔君如今僅有其五,齊聚難得有期,歸一不知何日。
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
再者說,真要阻止魔祖歸來,你現在的實力也還不夠,今天就算是你提供了一處靜室,咱們提前溝通——”

  他環顧左右:“這是個好地方,你知我知,天地不知。
兩儀大道,潛意成海,鄒晦明也算是生不逢時!

  這八大魔君裡的新晉至尊,總能聊到魔猿感興趣的點。
他不由得問道:“魔君還認識陰陽真聖?

  “好了!
”七恨魔君沒有多聊的意思:“你盡可慢慢思考,隻有一樁,本君與你說魔祖之事,你不可與他人言語。
若不夠自信,一定要找人商議。
非絕巔不可言,因為絕巔之下,不能藏得此言。
非絕對信任者不可言,因為紅塵滾滾,有許多人魔心深種,你我都不能知。
機事不密則害成,這道理你不會不懂。
魔祖不會在意我的叛逆,反正祂歸來之日,都會一並抹去,但你們卻失去了這個機會——你可明白?

  魔猿撓了撓頭:“說得恁多,但俺聽著像是隻有一句——魔君是要俺自個兒與你鬥智鬥勇?
俺可沒這自信!

  七恨魔君嗤笑一聲,然後道:“魔祖之事,多一人知,就少一分成功可能。
隕仙林裡那一戰,就是因為參與者太多,波瀾萬端,才叫那神秘存在抓到機會,拖延了戰局。
幻想成真的那一位,剛剛歸來就投入超脫大戰,雖然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卻也無法遮掩萬全——咱們既然現在就開始商量大事,不可不記前車之鑒。

  魔猿‘哈’了一聲:“山海成真,從幻想歸來。
俺何德何能,與祂作比!

  七恨魔君道:“你我所謀,若能功成,何勝於祂!

  “莫要畫餅,俺已撐了!
說到隕仙林裡那一戰,俺也實在好奇。
那神秘存在究竟是哪位,又是怎麽抓到的機會,現在戰局如何——”魔猿沉吟道:“魔君給講講?

  “魔猿兒,尊重一下我的魔君頭銜。
”七恨魔君冷笑兩聲:“我可不是你的私塾先生,不負責為你解惑。

  “唉!
”魔猿歎氣:“俺要是知曉,俺願意講予魔君。
有甚麽了不得!

  “魔意在現世,比你想象的紮根更深。
人族絕巔雖多,本君也不知誰能可靠。
萬古大事,在你一念,你是拎得清的,本君不再強調了。
”七恨魔君不欲糾纏,擺擺手便走:“那具血傀真魔,算是本君留給你的見面禮,予她自由。
你什麽時候想清楚了,通過她來聯系我。

  魔猿法相乃心猿所化,是真源火界所形,本性冥頑,較本尊要跳脫得多。
雖對七恨魔君十分警惕,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的合作也不敢貿然答應。
但見得這黑衣魔君的身影將要淡去,又忍不住撩撥幾句:“自古而今,哪有用不取主家之物做見面禮?
爾輩魔界至尊,何能空手登門!
俺還以為,魔君至少也會丟下幾部魔功,叫俺先練著。

  “魔猿。
”七恨魔君回頭看他,微微一笑:“魔功本君倒是敢丟,你敢拿嗎?
拿到手中,可敢練嗎?

  魔猿搖動山嶽般的大手:“玩笑,玩笑!
魔君懷寶自珍罷!
後會有期!

  七恨魔君擡步欲走,但又想起什麽:“倒是有一部魔功,如今無遮無掩,玄機自在,不知魔猿是否感興趣?

  魔猿定了一下,晃悠著如山的魔軀:“魔君說的,可是《苦海永淪欲魔功》?

  “你怎好說你不聰明!
”七恨魔君笑看著他:“正是此功!
在被《七恨魔功》替代之後,它正在失去不朽之性。
你若毀之,是彼輩人族大功德。
你若解之,或能把握魔祖命門!

  魔猿一時不語。

  “看看!
”七恨魔君哂然:“當日見你,年方十九,區區內府,敢拒本君。
今日再見,幾近而立,登臨極真,卻是謹小慎微過了分。
果然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不待魔猿說話,他隨手擲出一物:“這線索予你——若不要,毀之也可。
若用得上,便去尋它。
且自便吧!

  他倒是極乾脆地消失了。

  隻留下一件非金非玉非鐵非木的鎮紙,虛懸在空中,散發著隱隱的魔氣。
獸鈕為臥龍之形,雕工甚是細膩,靈動如生。

  魔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索性一招手,再次聚出一座三昧真爐,將這件據說藏著《苦海永淪欲魔功》線索的龍鈕鎮紙,扔進爐中。

  火焰並不燒它,隻燒它所沾染的空間。

  七恨魔君說他已經很強大,不必再謹小慎微。
但正是已經變得如此強大了,才知天高地厚,才能感受得到七恨魔君的強——

  曾經因為在內府境就抗拒了魔功,他也未嘗沒有生出過小覷之心,想著魔君也不過如此,恐怕很快就能超越。
就像螞蟻扛住了一根人類的頭髮,竟以為人類重量隻是這般。

  但那種認知,是何等淺薄啊。

  魔猿靜思一陣,將七恨魔君的提議暫且擱置,就像那件鎮紙在爐中。
卻是擡起山峰般的指頭,輕輕一彈。

  一縷魔氣倏然彈出,循著七恨魔君離開的幻跡而去。

  無邊鏡海,頓開漣漪。

  ……

  在萬界荒墓之中,有著血色鳳眸的宋婉溪,隻是往外走了一步,便將琉璃棺踩回墓地。
鐵一樣的泥土,沉重的黑墓,無字的碑。

  她那血琉璃般的眼睛,長期沒有情緒反饋,像是兩扇嵌得正好的琉璃窗。
此刻像是推窗來——從中躍出一縷魔氣,好似離弦之箭,無聲無息地飛向遠穹。

  血琉璃般的眼睛,這時才靈動幾分。

  “他我”已去,“自我”歸來。

  她不言不語地轉了個身,朝著那縷魔氣相反的方向走。

  威壓一世的七恨魔君已經離開了,傀主也隻叫她自由探索,沒有留下任何具體的命令。
她的生命和自由,都暫時回歸。
現在她有大把的時間,來慢慢觀察這個荒涼的世界。

  魔不是沒有情緒的。

  但她此刻的確沒有什麽情緒可言。

  她還沒有來得及建立自己作為魔的情感,隻擁有過去的記憶,和現在的記憶。
過去的情感不複存在,現在的感受隻有荒寂。

  往哪邊看都是鐵鏽色的天空,黑鐵般的大地,前後左右,似無不同。
真是個看不到希望的地方呢。

  她順手折了一根棘鐵枝,很是隨意地將如瀑青絲挽住。

  且往前走吧,遇到什麽,就經歷什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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