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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194章 青虹貫野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426 2024-04-28 09:25

  第2194章 青虹貫野

  瘦骨嶙峋的革蜚,靠在高大的抱節樹,樂呵呵地玩自己的手指。

  無動於衷,任憑他的君王走過。

  剛剛打掃過的庭院,又有新的飄葉。
無禮的落在他剛梳好的頭髮上。

  他仰起頭,閉上一隻眼睛,將雙手攏起來,卷成一個孔。
睜著的右眼便通過這個孔洞,窺見天光。
他常常進行這樣的遊戲,看雲卷雲舒,日落月升,樂此不疲。

  那條笨重的鐵鏈,鎖住了他的活動範圍。

  這座枯寂的庭院,囚禁了他的人生。

  當然,他對此並無覺察。
他的意識被撕裂,一半迷失在蒙昧之霧,一半沉墜在五府海底,兩處皆絕地。

  人身即宇宙,真君至此也迷途!

  所以高政理所當然地尋不回他。
安國公伍照昌親自來看過,也無功而返——堂堂衍道真君,大楚鎮國強者,總不可能跑到革蜚的五府海底去冒險?

  力量投放少了,說不得也要迷失。
力量投放多了,這具身體又肯定不能撐住。

  革蜚已經瘋了四年。

  他和伍陵一死一瘋,兩位天驕的隕落,成為隕仙林危險的注解。

  而與他們同行,也不幸死在隕仙林裡的那些人,連以這種方式被記住的資格都沒有。
他們是大楚伍氏伍陵、越國革氏革蜚之外,不幸的“等等”。

  曾經複興家族的希望,擔當國家未來的天驕,是隱相親傳、天子愛卿、越國第一,如今瘋瘋癲癲已這麽些年。

  最初還有人抱有希望,認為高政肯定有辦法,認為革蜚能夠創造奇跡,自蒙昧中歸來。
悄無聲息的四年過去後,也漸漸不再有人提及。

  越國雖然相較於楚國來說不算大,但也廣有江河,人口繁多,代代有新人。

  雖則白玉瑕棄國而去,革蜚瘋瘋癲癲,越國也不是就沒有年輕人了。

  今相的侄子龔天涯,自小也有神童美譽,如今正在暮鼓書院進修,劍指下屆黃河之會呢。

  當然,白玉瑕和革蜚這樣的人,曾為國之天驕,現在本該是國家柱石,將來接替高政、龔知良這些人的位置,輔政為國,撐起國勢。

  如今卻是斷了一代,殊為可歎。

  現在的越國民間,就有這樣一種議論——說白玉瑕被逼走,革蜚瘋瘋癲癲,背後都是楚人的陰謀。
是楚人見不得越國的人才。

  當然,越國的公卿是絕不會同意這個說法的。
楚越和睦,乃有隕仙林之安寧,楚越友鄰,是千年的情誼。
楚國豈會不盼著越國好呢?

  越國對楚國也是十分親善,“事以為長兄”。
屈仲吾來越國抓人,越國直接把三分香氣樓的餘孽捆好了送上。
屈真人順便看看風景,所過之處是張燈結彩。

  這幾天錢塘江漲潮,越相龔知良還寫信請楚國公卿觀潮呢。

  楚越友誼長存呵,唯獨山河不言。

  文景琇在後山獨坐,審視了一天一夜的棋局。

  革蜚也通過雙手卷起的狹口,看了一天一夜的天空。

  高政的兩個弟子,有不同的安靜。

  不言不語,誰分癡愚?

  在文景琇以指按棋的那一刻,院中的革蜚,驟然雙眸轉白,又變為全黑,最後複為渾濁,仍然是癡呆樣子。

  他咧開嘴,口水在嘴角流下來。

  ……

  ……

  偌大的河谷平原,被秋風一掠而過。

  薑望繼續西行。

  他是心堅如鐵的男子,從來都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現在的虞淵,正是好戰場,該當他薑真人大展拳腳。
虞淵長城是怎樣雄壯,當親眼見證。
斬異族十八真的豪言,是必然會實現的承諾。
還剩下……

  轟!

  長空折返一道青虹,把荒翳的河谷匆促分割,將流雲切做漂泊的飛絮。

  薑真人的身法是這樣驚人,當他回到度厄峰的時候,山上的楚軍還未回過神來。

  “我找左光殊!

  開口說話之後,薑閣員的姿態已經很平靜,他撣了撣衣角上不曾有的灰塵:“左光殊將軍現在是否有暇?
我有事找他,麻煩通傳。

  左光殊很快就從南鬥秘境裡出來。

  左手拿著一疊厚厚的軍報,右手拿著一支毛筆,毫尖墨汁猶滴:“大哥,何事去而又返,如此匆忙?

  薑望一擡下巴:“進去說。

  “行,你跟著我。
伍帥已下令封鎖此境,任何人進出都需報備,驗傳複雜——”左光殊一邊帶路一邊道:“你跟著我走就行了。

  兩人飛進南鬥秘境,神霄鳳凰旗高高飄揚,新的秩序已經被紀律嚴明的楚軍所確立。
薑望隨口關心:“怎麽樣,在戰場上還習慣嗎?

  左光殊情緒難言地看了他一眼,舉起手中的軍報和毛筆:“快別繞了。
我這邊還在清點軍資,屈將軍那裡等著要對帳呢!

  薑望問:“你文韜武略,將帥之才,就做這個嗎?

  “不然呢?
”左光殊反問:“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後勤穩妥,乃軍中第一功!
屈將軍信任我,才讓我做這個——大哥,伱要是沒什麽事情,就先去虞淵,我這邊還忙著呢。

  薑望遂道:“上次你跟我說的那個昧月,還記得嗎?

  “記得啊,怎麽了?

  “你見過她嗎?

  “見過啊。
”左光殊點點頭。

  “她長什麽樣子?
”薑望問。

  左光殊表情古怪:“人都死了,還看啊?

  人都死了……

  人都死了。

  “……帶我去看看。
”薑望擡頭看了看天色,輕抿了一下唇,緩聲道:“不打擾你的公務吧?

  左光殊瞬間沒了玩笑的心思,搖了搖頭。

  “那……帶路?
”薑望看著他,笑了一下:“走啊,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左光殊把軍報和毛筆隨手收起,老老實實地前面帶路。

  此次楚軍討伐南鬥殿,超凡修士的屍體,都專門堆放。
南鬥殿眾多修士的名冊,是要一個個對上的,無論是殺是囚,一個都不能少。

  就連楚軍的屍體,也沒有當場運走,而是要一一驗證過身份,再送回楚境。
以防魚目混珠,借屍還魂。

  所有的屍體都運到了七殺星,這裡安靜、冷清,驚擾不到誰。

  跟著左光殊飛落此地,薑望最大的感受是孤寂。

  奇峰兀立,怪石嶙峋。
山海寂寞,荒灘萬裡。

  這就是易勝鋒奪得登仙美夢後,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偌大一顆星球,隻生活著他和陸霜河兩個人,連個仆役都沒有。

  隻在山頂建有一座殿堂。

  七殺殿本身,亦是冷冰冰的,沒有半點人氣。
完全看不到有人在這裡生活過的痕跡。

  或許有那麽一點例外——殿前巨大的廊柱上,有一些斑駁的劃痕。
明顯是孩童的塗鴉之作,沒什麽力氣,刻痕也不深。
亂七八糟的線條,沒有具體的意義。

  從歲痕來判斷,應該是易勝鋒小時候的“作品”。

  想象一下吧,一個年幼的稚子,獨自坐在寂冷的大殿中。
沒人跟他說話,沒人陪他玩耍。
他的人生隻有劍,隻有他自己“爭”來的仙途。

  他或許擁有天生的冷酷,可畢竟還小,定然也會有恐懼、寂寞、無聊的時候。

  他會怎麽打發呢。

  會不會想起在鳳溪邊上的童年?

  在廊柱的最底下,有一大片削掉的空白。

  大概年幼的易勝鋒,曾經在這裡刻寫過一點什麽,但是後來全都被刮掉了——寫著什麽呢?

  薑望掠過眸光,不去猜想。

  逝者已矣。
恩仇都成昨。

  當他想到“逝者已矣”這個詞語,他又不自覺地按住了劍柄。

  當左光殊在前面輕聲說“到了”。

  他才驚覺過來,改按為撫,仿佛安撫自己那顆堅定如一的道心。

  駐守七殺星的楚軍士卒並不多,大概受這顆星球氣氛的影響,也都很緘默。

  左光殊有足夠的權限,倒不必多說什麽,推開眼前這扇門——南鬥殿之外的超凡修士的屍體,便在此間。

  有一些因為各種理由出現在南鬥秘境的修士,都因為同樣的理由躺在這裡。
當然,多是三分香氣樓的修士。

  無論生前是怎樣的人,如何芳華,凋落之後都是一樣的寂寞。

  “還要看嗎?
”左光殊問。

  “啊?
”薑望下意識地理了一下衣襟。
才道:“自然。
要的。
我們進去看看。
我有一點好奇,對。

  左光殊擡起手,幫他調整了一下發冠。
輕聲道:“哥,對不起,我事先不知道你們認識——”

  “沒有,沒有!
”薑望輕撫左光殊的後背,安慰他:“你做你該做的事情,沒有什麽對不起的,你是大楚小公爺,你要對得起楚國。
我——不認識。
我應該是不認識的。
就是突然有些好奇,心香第一,你不好奇嗎?

  左光殊遂不言語,推門入殿。

  殿中用屏風簡單地隔開了幾個區域,他們來到右邊靠牆的區域裡。

  此處陳列屍體十七具,屍體下簡單地墊著一張草席,屍體上蓋著一層白布。
這些死者,都是三分香氣樓的人。

  所有的信息,薑望本可以一目盡得,但不知為什麽,他不願意看得太清楚。
所以是一具具地數。

  十七名三分香氣樓的修士,因為與南鬥殿的合作,死在了南鬥秘境裡。

  左光殊帶路,徑直走到了最前面。

  這具屍體在最前面單獨擺放,意味著她的地位最高,最有價值,也最能計功。

  “就是這一具了。
”左光殊說。

  他伸手準備去掀布,但這隻手被薑望捉住。

  “我來吧。
”薑望說。

  “……好。
”左光殊默默地站到一邊。
想了想,又往外走,留一個獨處的空間。

  “還是你來吧。
”薑望又說。

  左光殊於是又走了回來。

  “哥,這個人很重要嗎?
”左光殊道:“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
如果早知道,我可以想辦法——”

  “讓我看看。
”薑望道。

  左光殊不說話了,慢慢地蹲了下來,掀開那張白布。

  有那麽一個瞬間,薑望很想閉上眼睛,但他卻定定地看著——

  他看到了一張足夠漂亮,但絕對陌生的臉。

  “她就是昧月嗎?
”薑望問。

  “是啊。
她就是昧月,我和舜華姐姐一起,在早些時候見過。
”左光殊心中有些奇怪,他發現昧月這個女人,活著和死去雖是同一張臉,但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或許是那雙眼睛的緣故?

  當那雙眼睛睜開的時候,秋波流轉,映紅含煙,平添十二分的風情。
如今雙眸緊閉,生機盡去,仍然算得美人,卻很難配得上心香第一了。

  大楚小公爺乖巧地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看著薑望:“你沒見過嗎?

  薑望輕輕籲出一口氣:“是啊,第一次見。

  左光殊也不自覺地長舒一口氣:“我還以為是你認識的——人呢!
嚇得我!

  薑望索性也在他旁邊蹲下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路上碰到一個腦子不好的女人,跟我說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
我可能是聽岔了,我也以為這個昧月是我認識的人。
呵!

  他笑了笑:“其實想想也不可能。

  洗月庵的玉真女尼,怎麽可能跟三分香氣樓有關?

  薑真人平靜下來,一念萬識,他仔細地看了看三分香氣樓這個昧月的臉。

  確實沒有尋到熟悉的輪廓。

  唯獨是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緊閉著,也看不出什麽來。

  他伸手把白布給人家蓋上了。

  不管怎麽說,死者為大。

  他們兩個蹲在這裡看人家的屍體,多少是不太禮貌的。

  左光殊歪過頭來看著大哥:“你誤以為的那個人,一定很重要吧。

  薑望就這樣蹲在那裡,很認真地想了一陣。
最後道:“應該也談不上很重要吧。
但確實是有些債沒有還清。

  “誰欠誰?
”左光殊問。

  “都欠一點。
”薑望說。

  他頓了頓,又歎道:“不止一點。

  左光殊十分好奇:“那這個人——”

  “好了!
”薑望拍了拍他的後腦杓:“你不是還有軍務在身嗎?
趕緊忙去!
別讓屈將軍久等,再治你個貽誤軍機之罪!

  “我會怕這個?
你是不知道我的地位!
我主要是給伍帥一個面子。
”左光殊冷笑著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便腳步匆匆地往外走。

  “光殊。
”薑望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來,有些猶豫,但也畢竟是認真的:“若有一天你領兵遇到一個叫‘妙玉’的女人,麻煩你饒她一次。
我欠她的命。

  左光殊擺了擺手,便衝出殿外,也不知有沒有聽見。

  晚八點有。

   ……

   【感謝書友“廟遇妙玉”成為本書盟主!
是為赤心巡天第717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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