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
這聲音很耳熟,就連說話的語氣也似曾相識。
可即便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聲音,方慎言卻始終辨認不出對方的身份。
第三層的世界很平常,就與那些沒有鬼的樓層一樣。
黑暗裡的月光明亮,照在人身略有清冷。
方慎言的頭有些發暈,失去左眼的痛苦在暗中作祟。
當激蕩過後腎上腺素冷卻時,取代而來的是漫長的苦楚。
他用力拍打了一下滾燙的面容,沒有選擇回答這個問題,擡起腿朝前方走去。
然而,當他徹底躋身第三層走廊之際。
他的耳旁忽然響起了沸騰。
像是坐在爐竈上的正在加熱的水壺,水分子開始激烈躍動。
整個第三層如同一個被開啟的機器,正在震顫。
方慎言警惕地收回腳步,卻在一轉頭之際發現來時的樓道已經完全消失。
一面不斷顫動的牆體堵死了退路,同時牆上的塵埃在抖動,牆皮開始掉落。
眨眼之間,刺眼的銀光投射在了他的面容上。
方慎言下意識地用手遮擋,當他適應之後赫然發現第三層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牆壁、地面、棚頂……目光所及處充斥了一面面鏡子。
這麽偌大的鏡面空間裡,方慎言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同時,四面八方無數個因鏡像而產生的方慎言,正在以一種莫名的表情審視著他。
1m×1m的方形鏡,一塊連接著一塊,鋪滿了所有位置。
方慎言能夠捕捉到每個鏡面之間存在的那條細長縫隙。
無數塊鏡子就有無數條黑線,它們呈規則性的排列,組成了一個個鏡面世界。
前與後、左與右、上與下,全方位的籠罩,製造了無數個方慎言。
然而這些人的表情,卻並不完全一緻。
除了肢體上的統一外,他們的臉上充斥著各色各樣的情緒。
比如:悲痛、傷感、喜悅、瘋狂、心碎、冷漠、孤傲……
人類擁有著無數種複雜的情緒,在這裡也以無數個方慎言作為呈現。
他們,全都以各自的表情看著中心點的方慎言。
荒誕且詭異的儀式中,曾經那個問題,又一次浮現在腦海。
“你是誰?
”
這個問題,似乎就是對應著鏡面空間中,那無數個自己。
一道選擇題。
“你是誰?
”也可理解為:“你將選擇誰?
”
走過多久路程,歷經多少艱辛,方慎言見慣了極限中的生死考驗,那些直觀性的、撲面而來的威脅。
倒是很少有機會去面對一個頗具哲理性的挑戰。
這讓他感到新鮮與喜悅。
因為,從第三層的表現形式來看,此局與“身份”密切相關。
而他的目的,就是要完成身份的轉變。
想到這裡,方慎言丟掉銳利與鋒芒,他開始將氣息內斂,平心靜氣地思索。
低沉的腳步聲響徹開來,是他遊走在第三層的聲音。
經過簡單搜查後,整片場地已經完全換成了可視化的鏡面。
同時,他也見到了表情種類越來越多的自己,正在等待著抉擇。
一道未知意圖、意義神秘的選擇題,在眾多個自己中,選擇怎樣的自己。
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局勢也沒有改變,這說明此局會給予進入者足夠的時間。
“隻有問題與選項,沒有命題、沒有條件、沒有首尾。
”
這道題很難,難在它的模糊不清卻將影響後續的事態發展。
面帶冷笑的方慎言,在期待著;
目光睿智的方慎言,在期待著;
身形慵懶的方慎言,在期待著……
所有人都在等,這個題目他到底會怎樣選擇。
十分鍾過去了。
方慎言擡起了深埋的頭顱,他目光如炬掃過那一面面鏡子。
最終伸出了食指,點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就是我。
”
這就是他的答案。
答案不是“方慎言”這個名字,而是“我”。
鎮定自若,淡定從容。
在做出這個選擇時,方慎言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然而,“面無表情”也是表情的一種,他本人當然也成為答案之一。
愁苦的方慎言說:“你不該這樣選啊。
”
憤怒的方慎言說:“你一定會後悔的!
”
虛弱的方慎言說:“快了,快到死路邊緣了。
”
……
林林總總,在答案出現的那一刻,無數個表情的方慎言說出了無數段話用以回應。
但當所有聲音落下的同時,第三層的鏡面紛紛碎裂,化作飛灰。
那些灰燼從各個角落緩緩飄起,繚亂於眼前,伴隨著風吹向空中。
一時間,天與地的距離被拉到了極緻,中間是那些如雪般紛飛的世界。
舉世安寧,冰雪堆積。
他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
“啪……”
打火機的聲響,刺鼻的煙草味從左側隨風飄來。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十步之外。
陳漢升的手上攥著煙鬥,口中呼出了一口白霧,鼻尖已經發紅。
雙腿完全被積雪所埋藏,說明他已經站在此處許久的時間。
右側十步之外,洛仙身著一襲素衣,如瀑黑發垂至胸前,亭亭玉立。
在雪中,她美得如同降落凡間的仙女。
又在洛仙之右,十步之外。
李一穿著深灰色的中山裝,閉目作沉思狀,負手而立。
一隻漆黑的烏鴉正歪著頭,死死地盯著其正前方不遠的位置。
人齊了。
現實世界,最頂尖的四位店長,在這裡全部聚首。
方慎言一襲黑衣佇立於茫茫白雪之中,耳畔又回蕩起了那個聲音。
“你從何處來?
”
第二個問題,仍是無頭無尾,莫名其妙。
短短時間裡,他的身影已經被漫天大雪掩埋,可他的目光依舊銳利。
在這第二個問題來臨之際,眼前又十步之遙,緩緩出現了六個模糊的光圈。
在那光圈中,盤坐了幾個身影。
定睛一看,竟全都是方慎言。
第一個光圈:
方慎言左手攤開,正與掌心中那一顆邪惡的眼球對視著。
第二個光圈:
某個不可名狀的無形之物在空中盤旋,可方慎言將頭顱偏斜,不願觸碰。
第三個光圈:
方慎言盤坐於某個陰暗的井中,雙手將一條鮮紅喜慶的紅蓋頭扯斷。
第四個光圈:
方慎言,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而是四分五裂,化作一截截斷肢。
他在拚命地用雙手將殘肢收斂,卻永遠也無法拚湊完整。
第五個光圈:
這裡沒有方慎言,隻有一個女子赤著雙腳,在冰冷雪地裡奔跑的背影。
滿頭的黑發在雪中搖曳,紅腫的雙腳在風裡顫抖。
誰都可以看出,她離去時會有多麽傷心。
第六個光圈:
方慎言將手探進一個碩大的畫框之中,不斷用手向內撈取著什麽,最終半個身子都即將鑽了進去。
六個光圈,六個畫面。
方慎言一一掃過,恍惚間他已經看透它們分別代表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