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大門一關,隔絕了外頭探究的視線。
先前還能保持著鎮定的顧玉城,卻是拔腿小跑了起來!
他看上去健步如飛,完全顧不得顧家平日裡刻在規矩裡的精確步幅。
姓顧的一家子人,別說走路了,便是吃飯的時候,擡筷子的高度那都是用尺子量過的。
顧甚微瞧著他這般模樣,心中便知,她賭對了。
她今夜的雷霆之舉,顯然打了顧家一個措手不及。
從她回汴京城登門開始,顧家人就隻當她是回來報亂葬崗之仇的,他們怕是早就已經忘記了當年那個胎死腹中,長眠於桃花林中的孩子。
也是,若非是偶然遇到了湯大郎,她也不會認為母親同小弟的死還有什麽蹊蹺。
他們以為五房徹底死絕了,在鏟掉澄明院,修建桃花林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過會有今天開棺驗屍這件事!
是以,也就沒有畫蛇添足的將那埋葬在地底的秘密挖出來,徹底的銷毀掉。
是以,證據還在。
她的弟弟,便是顧家徹底毀滅的第一步。
顧甚微想著,步履愈發的堅定。
兩府之間的月亮門被漆婆子打開了,從顧家老宅過去行不多遠,便是澄明院。
那桃花樹下,先前她戳出來做記號的四個劍印還在,這裡的土夯實著,並沒有挖掘的痕跡。
在桃花林中,浩浩蕩蕩地站著一群人。
站在最前頭的那位,穿著銀紅色的常服,她的頭髮隨意地綰在腦後,她生得並不是很出眾,鼻梁不高,嘴唇太薄,可偏生生得一雙驚人好看的狐狸眼,眼波流轉之時帶著渾然天成的媚氣。
聽聞宮中的蘇貴妃,便有一雙能勾人魂魄的眼睛。
言官從前罵官家寵妾滅妻之時,便罵過她乃是狐狸精轉世,大雍朝的蘇妲己。
在她的身邊,站著一個風姿卓越的兒郎,他亦是穿著暗紅色的常服,眉目清朗,書卷氣中透露著沉穩大氣,那便是顧甚微的堂兄顧均安。
他們遠遠地站著,並沒有過來,顧甚微瞧著,並沒有過去。
身後跟來的吳江將那鐵鍬往地上一擲,渾身都起了勁兒,“這鐵鍬我背了一夜了,可算是派上用場了!
顧親人,咱們開挖吧!
”
顧甚微點了點頭,她在懷中摸了摸,摸出了三根香來,又掏出火折子點燃了插在地上。
然後又在袖袋裡轉了幾下,掏出了一把紙錢來,朝著天空當中揮灑了出去。
夜裡風起,那紙錢飛舞著,落了滿地。
顧老爺子趕到的時候,正巧有一張紙錢落在了他的鞋面上。
他張嘴想說什麽,可是顧甚微並沒有再給他機會,衝著吳江點了點頭。
吳江對著手心哈了哈氣,順著顧甚微之前標記過的地方,吭哧吭哧的挖了起來,隻能聽到吳江挖土的聲音。
他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個沾滿了泥土的陶罐便被吳江給挖了出來。
顧甚微手指輕顫,她抿了抿嘴唇,剛想上前一步,就聽到韓時宴說道,“讓我來吧。
”
顧甚微搖了搖頭,“不用,我自己可以。
”
她說著,上前一步,一把接過了吳江手中的鐵鍬,猛地朝著那陶罐砸了過去,罐子應聲而碎,碎片四濺而開。
這一聲巨響,像是夜空中的一道驚雷,直接震得周圍的人頭皮發麻。
陶罐碎裂,一個小小的人形包袱落了出來,那包袱用布包著,經年累月從前的白布這會兒已經看不出任何的顏色了。
顧甚微心頭一顫,手卻是沒有停,她拔出長劍輕輕地對著那布包劃去。
她的劍是從前父親的佩劍,吹毛即斷。
這一劍下去,那包袱中間破裂開來,露出了裡頭包裹著的嬰童的骸骨。
一旁的韓時宴伸出手來,輕輕地拍了拍顧甚微的肩膀,他接過顧家人手中的火把,朝著骸骨照了過去。
骸骨所在之處,一下子亮堂了起來,在場的所有人全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那小小的骨頭並非是尋常所見的灰白之色,而是漆黑漆黑的,像是在墨汁中被人浸泡過一般。
吳江瞧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怎怎呼呼的叫了出聲,“好家夥好家夥!
便是老仵作不在,就憑著咱們這雙眼睛,都能瞧得出這絕對不對勁!
這孩子分明就是中毒而死的!
”
“是哪個斷子絕孫的狗東西,連娘胎裡的孩子都要害!
”
他罵的時候,雙目鼓鼓的,在趕來的顧家人身上掃來掃去的。
韓時宴瞧著,眼皮子直跳,他上前一步面無表情的衝著顧老爺子道,“吳江罵的並不是顧老大人,而是那個殺人兇手。
如今證據確鑿,顧家的的確確是出了殺人案,還請顧老大人配合開封府查案。
”
顧甚微聞言,亦是朝著顧老爺子看了過去。
顧老爺子神色未變,他淡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長歎了一口氣,垂了垂眸。
再擡頭的時候,看向顧甚微的眼中已經滿是憐惜,“甚微,當年亂葬崗之事,我已經向你解釋清楚了,你父親乃是亂臣賊子,為了對官家盡忠,為了對家族負責,我也是無奈之舉。
”
“你上門要錢,祖父便是從你清清阿姊的嫁妝中挪用,都按照你要的時間同數目交給你了。
就是為了平息你心中的恨意。
”
“祖父知曉你一時半會難以釋懷,但是沒有想到,你竟然恨顧家到如此地步,竟是枉顧張大人對你的信任,欺騙韓禦史同吳推官,整了這麽一出公報私仇的鬧劇。
”
“當年斷械案起,你外祖父一家雖然脫罪無礙,但是千機陳氏一族盡毀,你母親去廟中為他們點長明燈祈福,回來的途中遇到了劫匪。
”
“當時她被毒鏢擦傷,雖然服用了解毒藥。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竟是引發了體內舊毒,全都應在了腹中胎兒身上。
導緻他胎死腹中。
”
“當時我們已經盡力了,請了城中最厲害的婦科聖手湯郎中過來瞧。
當時那孩子出生,便通體青黑,透露著不祥的死氣,如同今日一般,但凡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他身中劇毒!
”
“我想著逝者已逝,又何必多言引發流言蜚語,於是便並未大肆宣揚。
在這府中也隻有當日接生的人知曉,但是你同你父親都是心知肚明的,何故今日又拿此事做文章……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