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般若大師
遺像完成時天已經擦黑。
除花柏林外的其他花家人都是才知道大姑娘有這般嫻熟的繪畫技巧,且畫得如此傳神,就算是名聲在外的花辛和花靈也不得不承認,她們及不上。
花芷畫的不是床上已經沒了聲息的花老夫人,而是花家未出事前那個保養得當,滿身富貴,笑起來一臉慈和的花家主母。
那時候她臉頰還是飽滿的,臉上沒有這麼多紋路,頭髮沒有發白,精神奕奕的就如同花芷畫的這樣。
幾個老夫人怔怔的看著畫像中的人,忍住去摸鬢角的衝動齊齊紅了眼眶。
那時候的她們不也是這般精神。
花芷靜靜的看了片刻,然後轉身出了屋,在廊下站定。
人的感情真是奇怪,明明生疏了那麼多年,明明不過是在短短幾個月時間裡互相依靠,卻能讓心裡產生那麼多不捨,那麼多難過。
「芷兒……」
吳氏跟出來,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別難過。
」
「我想不明白,祖母怎麼捨得下呢?
這麼一大家子人,祖父還沒回來,她怎麼就能為了那麼個東西把自己給氣沒了。
」
吳氏上前一步和她並肩,看著遠遠近近的下人忙活,「楚大夫說娘的身體本就沒大好,氣急攻心之下才會如此,若是等娘身體再養好一些未必就會走到這一步。
」
世間豈會有那麼多若是如果,花芷心頭冷笑,這筆帳她隻能算在花靜頭上。
徐管家提著下擺從院門快步進來,「大姑娘,大拙寺的法師已經到巷口了,一共來了四十九人。
」
饒是以花芷的心性都愣了一瞬,更不用說吳氏,她直接驚呼出聲,「四十九人?
怎麼會?
全是大拙寺的師傅?
」
「是。
」雖說是他去請來的人,也高興了一路了,可這會還是有些興奮,「全是大拙寺的大法師,領頭的是般若大師。
」
「你去讓前邊做好迎接準備。
」花芷回身進屋,「柏林。
」
「是,長姐。
」
「帶上弟弟們去前院迎法師進府,速度要快一點。
」
「是。
」花柏林抱起最小的柏君,又讓其他幾個大的牽著小的連走帶跑的出了屋。
花芷也得去,她看向花辛幾人,「都機靈些,守好長明燈。
」
幾人都連連點頭。
花芷又向三位叔奶奶福身,「妹妹們都小,麻煩叔奶奶們看顧著些。
」
「放心,有我們。
」
花芷盡量走得快一些,腿上的傷摩擦著又疼起來也顧不上了,她還要盡可能的走得從容些,現在家裡人都指著她,她穩住了大家才穩得住。
四十九人的法師隊伍於京中來說並不算多,權貴之家做場法事一般都是極數九十九人。
可以如今的花家來說能請來四十九人已經出乎所有人預料,更不用說還是請的大拙寺的法師。
聽到隱隱傳來的梵音和木魚聲,花芷腳步頓了一頓才繼續往前走。
好像直到這一刻,聽著梵音,聞著院子裡的檀香,看著已經搭建完成的靈堂,她才有了祖母不在了的真實感,那個就算曾經不喜祖父待她另眼相看,而她又不曾做出什麼成績給祖父長臉,卻也依舊不曾虧過她半分的老人,是真的不在了。
大門外,四十九個法師一邊敲著木魚,嘴裡梵音不斷,一邊踏著極有韻律的步伐一步一步極慢的往花家大門走近,肅穆而又莊嚴,便是心裡裝著無數心思念頭的花靜這會也跪拜於地,不敢稍有異動。
花柏林領著弟弟們恭敬的跪伏於大門左側,花芷單獨跪伏於大門右側,聽著梵音靠近,聽著梵音經過她入了大門,她這才站起來,帶著弟弟們跟在身後。
這種凝而不散的氛圍直到入了靈堂才漸漸散了。
靈堂內徐管家早已擺好蒲團,四十八人分兩側坐定,梵音伴著木魚聲再起。
花芷領著弟弟們跪於靈堂之上,她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對,隻是隱隱覺得應該這麼做。
般若大師張開了一直微闔的雙眼,看也沒看花柏林,直直落在花芷身上,對她微微點頭。
花芷深深一拜,她不解為何大拙寺會派出這麼多人,隻能把這歸結到大師身上。
這場法事的時間不長,待梵音一停,徐管家就領著下人奉上素食素茶,又指揮著下人往靈堂裡添火盆。
「無需如此。
」般若大師輕聲拒絕,「我等清修之人,耐得住這點寒,且老夫人一會要停靈,太過暖和於老夫人法身不利。
」
徐管家趕緊示意下人把火盆擡走。
「你等也起來吧,穿得多些,今晚要守上一晚,寅時移靈。
」
正吃著素食的一眾法師有些驚奇的看著大師,般若大師修的閉口禪,出了名的話少,待這花家倒是格外不同。
花芷不知道這些,但也隱隱感覺得出大師的善意,拜了一拜後想起卻沒能起得來,身體已經乏得很了。
「長姐。
」跪於她身側的花柏林忙上前扶起她。
花芷不著痕跡的推開他自己站穩了,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帶弟弟們去用飯,都要多吃些。
」
花柏林嘴巴張了張,最後把所有話和心疼都嚥了下去,帶著弟弟們離開,他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他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的多做事,讓長姐輕閒些。
般若大師看著,在花芷看過來時朝著她招手。
花芷走上前幾步,合什一禮,「大師。
」
「老納聽花老施主提起過你,今日見著果然如他所說那般。
」般若大師說著,把手上的一串串珠褪下來遞給她,「佑你康健。
」
「多謝大師。
」花芷雙手接過,深深一福,這個時候,任何一丁點的善意都能讓她銘刻在心。
「花家福德深厚,定有否極泰來之日。
」
「是,小女也這般想。
」等不來她就自己掙來!
般若大師點點頭,重新闔上眼,花芷再次一禮,將串珠帶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借大師吉言,她希望自己能身體康健,不要有病痛,她病不起。
靈堂外,徐管家候在那裡。
「花靜怎麼樣了?
」
「在那棚子裡呆著,有人經過就哭一聲。
」
花芷神情漸冷,「讓人再給她送床被子去,和之前那床一樣,看起來厚就行,還有碳,都給我大張旗鼓的送。
」
「是。
」
花芷看著老人低頭時露出的白髮,想起他和祖父是一個年紀的人,心下就有些不落忍,軟了聲調道:「有什麼事讓徐傑去做,走路慢著些,雪天路滑,別摔著。
」
徐東進眼眶微紅,既是感動,也是感念,「小的侍候老太爺一輩子,這時候就想多做點事,不然這心裡實在是……」
花芷擡頭看向漆黑的夜空,不再說話。
不能低頭,眼淚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