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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陳美錦》第三百三十三章:疏遠

良陳美錦 沉香灰燼 3931 2024-05-02 15:33

  大雪棉絮般不斷地下,皇城之上灰霾的天壓得很低。
金籠雀替,琉璃飛簷,越發襯得周圍的灰暗。

  “三爺。

  身後傳來一聲呼喊。

  陳彥允回過頭,看到是梁大人拾階而來。

  梁大人幾步走上漢白玉台階,笑著向陳彥允拱了拱手。

  “這雪越下越大,一會兒下朝後恐怕還回不去了。

  “每年這個時候都下得大。
”陳彥允攏了鬥篷的衣帶,慢了幾步等梁大人跟上來,兩人一起朝皇極殿偏門走去。
內裡設有歇息的地方,有火爐有熱茶。
供大人們暫時休息。

  葉限遠遠就看到陳彥允入了偏門,他也擡頭看了看不斷飄落的大雪。
車夫戴了一頂氈帽,正在用小笤帚掃青帷車蓋上的雪,和葉限說話:“世子爺!
看著天這麽沉,恐怕還要下好幾個時辰呢……”

  葉限收回目光,沒有說話。
也不知道他想了什麽,他抱著手爐慢慢朝皇極殿偏門走去。

  皇極殿內陳設長案、香爐、蒲團。
鎏金匾額,兩側依次放著太師椅。

  張居廉也坐在太師椅上喝茶,知道陳彥允進來了,頭都沒有擡。

  陳彥允先拱手請安,喊老師。
梁大人則喊了首輔大人。

  張居廉隻是笑了笑。

  兩人分開坐下,陳彥允也沒有什麽話說,安靜地喝茶。

  偏門裡坐的人卻都沉寂下來。

  誰都知道,這幾個月來陳大人和張大人關系僵硬。
特別是周滸生的案子裡,傳聞說張大人暗示陳彥允幫忙,他卻笑著推辭了。
張居廉這兩天基本沒和陳彥允說過話,倒是陳彥允還要每天給他請安喊老師,似乎並無兩樣。
眼下兩人如此生疏,可見傳聞不假。

  陳三爺能有今天的地位,在內閣中雖還不是真的次輔,實權卻與次輔無異。
其中肯定是有張居廉的幫助的。

  難道從此後陳三爺就要被冷落了?
眾人心裡不由暗自揣摩。

  等到要開朝的時候,張居廉站起來。
梁大人伸手想要虛扶他,卻被張居廉淡淡地拂開手。

  “梁大人不必多禮,我還是能站起來的。

  梁臨面色一紅,心想張居廉莫不是不滿意他和陳三爺同行?
可是他平日和陳三爺關系好,兩人還時常品茗聊話,也沒有什麽忌諱的……他有點擔憂地看了陳彥允一眼。

  陳彥允鬢發光整。
戴六梁冠,依舊是緋紅色朝服,顯得人高大整齊,氣質儒雅。

  他倒是寵辱不驚的。

  張居廉那邊的人看到張居廉這樣對梁臨,更不敢和陳彥允搭話了。
三三兩兩走到他前面去,有些和陳三爺交好的。
或者是做過他的部下,都朝他拱手笑笑。
戶部侍郎李英慢慢停在他身邊。
這李英是陳三爺親手提拔的。
原在湖南常德做知府。
他輕聲說:“下官這話雖然多餘,卻也想說……您也不必在意張大人,下官無論如何願為您效犬馬之勞,咱們這些人知道您的好。

  陳彥允聽後看了看他。

  其實陳彥允心裡很清楚,他和張居廉關系不佳,肯定會影響到他在張居廉派系中的地位,所以他也不在意這些事。
倒是想不到竟然還有人是傾向於他的。
除了他自身的原因,肯定還有張居廉的原因在裡面。
估計很多人也看不慣張居廉現在的行事風格了。

  他低聲說。
“不是說話的時候……李大人先往前走吧。

  李英才應了是,往前走去了。

  陳三爺就落在了最後面,他走得很慢,隻是身旁無人,顯得背影有些孤獨。

  葉限看到陳彥允落在後面,就慢慢跟了上去。
“陳大人似乎瘦了些啊,沒有吃好嗎?

  陳彥允回頭看葉限,笑著說:“我倒是覺得世子爺好像長胖了些。

  葉限說:“我吃得好睡的香,沒什麽憂愁的……不過陳大人恐怕有點發愁了吧!
前幾天還和你親親熱熱,參加你兒子的洗三禮。
現在就橫眉冷對了。
別人看了也依壺畫瓢,視你陳三爺如洪水猛獸了。
要是昔日風光不再了,你陳三爺該怎麽辦呢?

  “世子費心了。
陳某更艱難的時候都有過,風光不再也不算什麽。
”陳彥允淡笑看向前方。

  “世子爺去看過周滸生沒有?
”葉限突然說。

  他也不是真的要陳三爺回答,微微一笑繼續說:“還好有張大人這麽個舅舅,不然周滸生從大理寺出來,肯定要脫層皮了,哪裡還能像現在這樣呢。
就是可憐劉新雲了,難得的一個清官……”

  “世子爺想說什麽?
”陳彥允輕聲問。

  “隻是和陳大人閑聊而已。
”葉限答道。

  陳彥允隻是笑笑:“陳某的權貴不用世子爺擔心,多謝世子爺的好意了。

  他拱手先走一步,朝前方走去了。

  葉限皺了皺眉。
陳三好像真的不在意張居廉一樣,難道是他猜錯了?
這其實是陳三的謀劃?
那他究竟要謀劃什麽?

  朝會按例沒有什麽大事。

  陳三爺站在文官的第二列,張大人正在說河西走廊屯田一事:“……微臣前幾年推行開墾荒地,以解決河西軍糧不足的問題。
如今土地清丈之後,河西屯田多餘一萬餘頃,征稅多出十萬石糧食,已足夠滿足甘肅鎮守軍之需。
北方蒙古各部和西番又正在交戰,不擾邊疆,國泰民安。

  朱駿安坐在龍椅上,清秀的臉上出現幾分笑意:“那還是張大人的功勞在裡頭,如此以來,主持開墾的工部司庾、戶部司庾皆進官一等,獎勵黃金五百兩吧。

  文華殿大學士兼任禮部侍郎姚平出列,道:“微臣有奏。

  朱駿安看殿頭官一眼。
殿頭官就高聲道:“奏。
”隨即引奏官接了奏折,先遞給朱駿安過目。

  姚平繼續道:“微臣請為張大人加太師銜。
張大人勞苦功高,鞠躬盡瘁,多年來輔佐皇上,掌邦治,良政為民。
而今天下安康,百姓富足,張大人辛勤功勞也足見成效。
且張大人曾為帝師,蓋有太宰之賢。
太師之名名副其實。
故微臣為張大人請太師之銜。

  陳彥允擡起頭,隻能看到張居廉官服上的仙鶴紋,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表情。

  又有幾位官出列同意了姚平的提議。

  朱駿安也擡頭看了看群臣。
張居廉原來就加封的是從一品的太子太師銜,那還是先帝在時加封的。
如今他功高至德,要請加太師銜了。
雖然隻是虛銜,但是這地位的尊貴又不一般了……

  朱駿安看向張居廉正要說話。
張居廉卻跪下道:“臣有異見,臣為皇上操心乃是臣子本分,著實不用這些虛名。
還請皇上三思。

  朱駿安覺得手裡的奏折都發燙了。

  “愛卿請起,姚大人所言有理,我應該要慰勞張大人的。
”朱駿安說,“請司禮監馮程山來擬旨。
加封張大人為太師銜,賜黃金三千兩。
俸祿加番。

  大殿回蕩著他稚嫩又端正的聲音,擲地有聲。

  ……等朝會完了,皇上駕起,諸臣退班。

  眾人均紛紛向張居廉道賀,張居廉也露出笑容,拱手還禮。

  陳彥允身邊跟著詹事府詹事,笑著邁過門檻,與他低語。
又遠遠落了一截。

  張居廉卻停下來等陳彥允,微微一笑:“九衡。
你不向老師道賀嗎?

  陳彥允說:“自然要的,隻是想等老師有空的時候再說。

  張居廉笑了笑:“不用等。
你也明白,如果不是老師在你也沒有今天,老師能讓你生,也能讓你死。
”他這句話說得很慢,遠遠走在陳彥允身後的詹事都聽到了,臉色微變。

  “學生知道。
”陳彥允平靜地說。

  “滸生的事就算了,以後老師的話,你還是聽聽比較好。
”張居廉手背在身後,“你還不夠老,要懂得順從謙遜。
其實想順從的人是很多的。

  陳彥允微笑:“老師教訓得是。

  張居廉虛手一指:“走吧,松蓬下還有集會,你也敬我幾杯酒。

  眾人又擁著張居廉要往文淵閣去。

  有一個人正拾階而上,先是詹事眼尖看到了,有些驚異:“那……那不是劉大人嗎!

  隻看到一個著青色右衽圓領官服身影,戴二梁冠,清瘦而虛弱。

  他走得很慢卻很穩,一步步登上白玉台階,年過五旬,隻比張居廉大了一歲,如今卻是滿頭的灰白,人也好像蒼老了不少。
大雪不斷地落在他身上,好像壓得人都站不住了。

  有人又小聲說:“不是正在查他貪墨一事嗎,怎麽還來朝會了……”

  守在皇極殿門口的侍衛上前幾步:“朝會已過了,這位大人請回吧!

  劉新雲顫抖嘴唇道:“有人在午門阻攔我……不然我是趕得上的。
我要見皇上,煩請通傳一聲……”

  侍衛應該已經認出他了,語氣也不再客氣了,“劉大人,皇上已經回乾清宮了。
您現在是待罪之身,還是回去待著吧!
再說朝會時間都過了,您也見不著皇上。

  “有人阻攔我——”劉新雲低聲說,“你……你幫我傳一聲話……”

  他的話還沒說話,侍衛就笑了:“劉大人,您年老體衰,聽不明白了?
朝會都散了,您回吧!

  “我女兒要死了,我恐怕兩天後也要下獄了,你就不能讓我見皇上嗎?

  侍衛卻不耐煩起來,推了他一把:“您有什麽話我也不懂,別和我說!

  劉新雲卻一個站不穩,摔倒在地上。

  侍衛沒想到他身子這麽弱,有點愣住了。

  劉新雲卻雙腿一屈跪了下去,慢慢摘下二梁冠,朝著皇極殿的大門磕起頭來。

  “皇上——”他怕皇上走遠了聽不見,高聲喊道,“皇上,微臣有冤啊!
微臣有冤啊!

  嘶喊的聲音顫抖著,下一句他已經抑製不住哭起來。

  “張居廉是個狗東西啊!
他包庇侄兒行兇,害了微臣的女兒啊——”

  “奸臣當道啊——皇上——”

  劉新雲的額頭很快就紅腫了,他好像要發洩什麽一樣,重重地一磕,頓時頭破血流。

  皇極殿外太安靜,這嘶啞的哭喊聲空蕩蕩地回響著。

  天上依舊大雪飄揚。

  張居廉淡淡地歎氣:“我看劉大人是痛失女兒,精神失常了。
”有人要去拉劉新雲,張居廉示意他不要過去,“讓他喊吧,累了自己就回去了。

  也不再理會劉新雲,朝文淵閣走去。

  陳彥允看著那片刺目的血紅,閉了閉眼。

  他想了很多東西,但最後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都沒有做。
手納入袖中,繼續向前走。

  所有人都把這絕望的嘶喊聲拋在了身後。

  ……

  朱駿安讓擡轎輦的內侍停下來。
“朕好像聽到什麽聲音了。

  馮程山過來笑著說:“皇上,您還要去給太後娘娘請安呢!
要不老奴讓人去看看?

  朱駿安搖搖頭:“是喊冤的聲音——回去看看!

  馮程山隻得叫內侍掉頭。

  等到了皇極殿,朱駿安下了轎輦。
他隻看到地上有一灘血。
他問守門的侍衛,卻說是剛才有人鬧事,已經拖下去了。
朱駿安緊緊地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這年輕的小皇帝站在原地,冷風灌滿了他的衣袖,久久地沒有動作。

  ps:雖然隻有一章,但是這章很長,內心戲也很多。


朝堂的部分可能有點枯燥,但其實還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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