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三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
刀刃為鐵汁澆鑄的赤眼刀,「鏗!
」一聲搠入玉台,四刀並起共鳴,刀座附
近的青芒亦轉橙赤,第四柄龍皇聖器終於歸位。
南冥惡佛自現身以來,處處質疑鬼先生的用心,言雖寥寥,無不切中其弊,
加上強橫無匹的武力,被鬼先生視為會上的頭號大敵,層層布計,無非是為了對
付這位昔日的「天下第一惡漢」。
他這一搠,不僅薛百臘、陰宿冥等反同盟的一方瞠目結舌,就連鬼先生與魔
君亦麵麵相覷,完全摸不清此人心思,不知他意欲何為,隻聶冥途撫掌大笑,尖
亢的笑聲響徹圓穹。
「哈哈哈,精彩啊南冥!
不愧是老狼的好兄弟、好搭檔!
這一手實在是妙!
實在是太妙啦!
哈哈哈哈!
」他右臂筋骨終於開始恢複,勉力鼓掌,不知是欲補
適才沒能參與的缺憾,抑或當眞欣賞惡佛這出其不意的一著,冷不防話鋒一轉,
嘿嘿笑道:
「誰都能反對同盟,隻你南冥最不該,不僅不當反,最好是幹脆合並,成一
大派。
屆時,不管選得盟主門主,比劍奪帥,勝者為雄!
以你的武功,還不是手
到擒來?
」
這「驅虎吞狼」之計委實太糙,連平生不使詭計、不諳機謀的染紅霞,都聽
出了其中露骨的挑撥。
但它就厲害在二明知是挑撥,卻戳中了鬼先生心底最忌憚
處。
他費盡心機,詭計百出,可不是為了替人作嫁,搭好成王稱雄的戲台子,拱
他人上龍床。
無論南冥惡佛有無此意,這一戳捅破的是兩邊窗紙,不止鬼先生疑他,惡佛
亦不免要擔心受疑,乃至先下手為強,以免身受其害。
早在聶冥途開口之前,鬼
先生便已想到這一處,暗自提防,惡佛卻隻淡淡看了他一眼,沉聲道:「盟主之
位,我沒興趣。
結盟於七玄有利,我便讚成;於七玄有害,我便反對。
」轉身下
階,再不看鬼先生一眼。
鬼先生萬料不到赤眼妖刀回來得忒容易,更沒想到三十年來不見天日的牢獄
生涯,硬生生將天下第一惡漢關成了「傻漢」,這等拿來撐場麵的堂皇說帖,居
然說服了手底下極硬的南冥惡佛。
當夜在血河蕩的初心會中,隻惡佛與雪豔青兩
人的武功,他沒有取勝的把握,因此一逮到機會,便先將「玉麵蠕祖」打落河中,
拔去一根棘手的肉中之刺。
他本是乘便取巧、機敏百出的脾性,也打算再試試惡佛,看他是不是眞傻了,
以防這廝裝傻充愣,另有別圖,也好事先防範;踏前一步,朗聲道:「能得惡佛
支持,我等距同盟又更近了一步。
可惜薛老神君、鬼王等俱持異見,若最終無法
談出個結果來,七玄仍是各行其是,永無團結之日。
」
這會兒連媚兒都聽出言外之意,怒道:「喂,姓胤的!
你說得什麼渾話?
本
來就得七家都願意了,方有同盟一事,人家閨女若不願嫁你,難不成還搶親麼?
你挑撥惡佛來說事,存的什麼心?
」
「到底是妳變靈光了,還是他這手太難看?
」聶冥途忍不住嘖嘖兩聲,徑對
拾級而下的惡佛叫道:「你千萬別上當啊,南冥。
這小子到處找人下場攪和,正
好證到你身上,你莫理他,他就得篚老太婆和小女娃兒去啦。
眞個是變態。
」
被聶冥途指說「變態」,實令人哭笑不得。
好在鬼先生無有潔癖,並不把聶
冥途的諷刺放在心上,若與魔君易地而處,眼耳中容不下一絲齷齪穢汙,哪怕傷
勢沉重,料想也要殺下去同狼首拚命。
南冥惡佛聞言停步,III領問道:「是不是將七柄聖器都插了上去,同盟
就算成了?
」鬼先生怡然笑道:「能夠平和地插上去,那就最好了。
有時候固持
己見,自以為善,所造成的傷害,反較存心為惡者多,便是這個道理。
」
惡佛思索片刻,走下階台,往四人所在處行去,沉聲道:「那我就得請各位,
收回反對同盟的成見了。
」遠方,聶冥途唯恐眾人不知,扯開喉嚨大聲叫嚷:「
喔喔喔喔……出現了!
這是『規勸』啊!
南冥一次、南冥一次!
」
鬼先生一聽這兩字便禁不住惱火,若非形勢逆轉,一下變得太過有利,讓他
有點飄飄然,說不定就要對聶冥途那張嘴皮子下功夫了。
一旁,祭血魔君將他的
眉飛色舞看在眼裏,低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心有詐。
」
鬼先生嘴角微揚,目光不離場中五人,喃喃輕道:「詐又如何?
將計就計,
於我們有利即可。
計劃裏最棘手的狀況還未出現,惡佛若能替我等掃除些許麻煩,
也能稍補先前的失著不是?
」祭血魔君知他是諷剌自己,不再作聲,又盤膝運氣,
再度調複起來。
場中原來的四個人,就算連手齊上,也未必能在惡佛手下討得便宜,況且他
挑明針對的,僅是反對同盟的一方?
媚兒、薛百塍交換眼色,心知今日是抽到下
下簽了,不約而同摒除雜念,專心思考應付巨漢的對策。
以媚兒的立場,大可兩手一攤,說「我也讚成」,鬼先生縱有算賬的心思,
眼下也隻能任她自去。
可如此一來,大奶妖婦陷於敵手,再也搶之不回,休說違背盟約委實下作,
大大踐踏了鬼王的尊嚴,媚兒也不想日後再遇這妖婦時,被她指著鼻子大罵「背
信忘義」雲雲,那可眞是受不了,對小和尙更是難以交代……
想到小和尙忽然勇氣百倍,心念一動,彷佛腦筋從未如此清明過,低聲對薛
百膳道:「一會兒開打,你將大奶……那姓符的女人手裏的長劍揮出去,她腕力
遠比不上你,這點你能做得到罷?
」
「……然後把劍還給你?
」
「不,把你的刀朝漱玉節身後扔去。
」媚兒低道:「有多遠扔多遠,能扔上
看台就最好,爬死她!
大奶……呸呸,老改不了口。
姓符的空手打不過你,你搶
了人往白毛大蟲那兒跑。
」
薛百膳會過意來,感激龍以符赤錦的安危為先,想起在蓮覺寺時,防此獠如
惡鬼,想不到有並肩作戰的一天,心中五味雜陳,不忍見她舍身,苦笑:「你的
法子雖好,卻沒想過如何擋下『碎骨金輪』一擊。
年輕人,你不要命了麼?
不如
咱們對對扳兒,換個位罷?
」“
媚兒哈哈一笑,轉過一張大花臉來,豎起右手拇指,不知為何,薛百膳總覺
那張眉目難辨的厚厚油彩之下,有著撥雲見日的爽朗笑顏,彷佛她無犧牲之意,
隻是去做一件定會成功的小事般。
「你傻啦?
我起碼擋他三擊!
老頭兒,別瞧不
起至陽至剛、威震群邪的役鬼令神功啊!
」
薛百縢胸中熱血上湧,喝道:「好!
這個人情我收下了!
」身形微晃,倏朝
符赤錦奔去。
這一下委實來得太快,翠明端應變不及,況且她仍未被告知能不能對這老頭
出手,抱著降魔劍往身前一擋,「鏗」的一聲,薛百膳準確無誤地斬在劍格上,
距她握劍之手的虎口不過寸許,翠明端持劍不住,降魔青鋼劍脫手飛出。
老人鑄鐵般的五指攫住她的右腕,連著脈門一掐,女郎半身酸軟,再也使不
出絲毫氣力;薛百媵霍然轉頭,長刀對準猱身撲來的漱玉節一擲,漱玉節料不到
他說扔便扔,本能舉劍一格,刀劍鏗然交擊,食塵刀打著旋子飛得半天高,果然
落在她身後的望台之間。
漱玉節原意便是取刀,見老人拖著符赤錦往另一頭的望台階梯處奔去,猶豫
不過一霎,立即掉頭掠上望台,循一地青芒尋找失刀。
而媚兒這時終於對上南冥惡佛。
鐵塔般的巨漢一見薛百滕發難,立時停下腳步,媚兒卻沒忘了自己身負牽製
惡佛的重責大任,靴尖蹬出,整個人宛若一杆貼地射出的響箭,長腿飛快交錯著,
倒拖右掌如曳碑,沉聲斷喝:
「……南冥!
來見掌門神功!
」猛將萬鈞巨力甩過身前,朝著巨漢的胸膛轟
然砸落!
同樣一式「山河闆蕩開玄冥」,此際卻有江山一廓、清肅妖氛的氣勢,
便一擊將鐵塔般的魁梧巨人攔腰轟成兩段,似也不令人意外。
鬼先生兩度見她施展《役鬼令》,無論是破驛中與耿照對打,抑或血河蕩攔
截大太保雷奮開,實力在七玄諸首腦中,隻能說是敬陪末座;若非武功質性天生
克製陰煞,怕還非是狼首聶冥途的對手。
料不到此番出手,內力宏大,招式精妙,
整個人宛如脫胎換骨,更可怕的是周身正氣凜然,連狐異門的功體似都隱受牽製,
本能想背轉身子,不欲與那沛如江海的浩氣相對。
在場不受役鬼令神功影響之人寥寥,惡佛卻是其中之一。
悍招臨門,強如惡佛亦不敢托大,雙臂一橫,猶如井欄,正是碎骨金輪中的
防守極招「五百由旬勢」。
旭升般光耀奪目的浩然正氣,轟上險惡的地獄之門,連惡佛都不禁身子一晃,
小退半步,「山河闆蕩開玄冥」的中宮突進之勢未減,媚兒的身軀在半空中一滯,
雙掌離惡佛的臂欄還有三寸的距離,氣芒在其中衝撞、凝煉已極,熾如金膏欲滴,
似將成形。
她並掌一推,惡佛再退兩步,掌臂相隔已不足一寸,氣芒轉赤,兩人
間如推壓著I輪紅日,日廓即將抵受不住,直欲爆開。
天羅香那廂隨行的侍女中,幾人忽然耳中迸血,當場昏死過去,七玄首腦們
修為高深,隻小退半步,運功護住心脈孔竅,免被震音所傷。
染紅霞身後一名少女搗耳蹲下,麵露痛苦之色,襟口略一俯低,大把的白膩
乳肉差點逸出肚兜上緣,酥綿如沙雪,滿得不可思議;都快傾出兩隻瓜來了,仍
不見嫣紅乳暈,教人忍不住想:忒小的個子,怎能往衣裏塞這許多肉?
眼見那雪
浪晃動之甚,似酪漿般綿細,搓圓捏扁都不妨,兜兒勒得緊了,的確能容兩隻乳
瓜。
染紅霞不顧旁人目光,伸手按她背心,綿和的陰極內力汨汩而入,少女「啊」
的一聲回過神,擡起圓臉,茫然道:「紅姊,妳說什麼呀?
我聽不見。
」染紅霞
以手勢示意她噤聲,讓她搗緊雙耳、張開嘴巴,順手抹去她鼻下的血珠,以免少
女見了,心生恐慌。
這圓臉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黃纓。
染紅霞將她安頓好,趕緊起身,而場中的
拚鬥也有了結果——
南冥惡佛再退三步,媚兒雙掌終於按上「五百由旬勢」的臂欄,嘴角鼻端卻
迸出血來;凝滯不過一霎,惡佛又退小半步,雙臂劃開,這沛莫能禦的一式「山
河闆蕩開玄冥」竟化於無形。
媚兒被他揮臂震退,拋飛近兩丈遠,落地時未能調整體勢,徑以背脊著地,
連滾幾圈,才又狼狽撐起,單膝支跪,一抹唇血,露出染紅的貝齒狠笑道:
「……要得!
這樣勉強有資格,一見役鬼令裏的降魔絕招!
以二人修為上的巨大差距,能逼得惡佛連退七步,簡直遠超出眾人的想象,
誰都不敢說「惡佛不過爾爾」,若適才麵對這招「山河闆蕩開玄冥」的是自己,
指不定便已倒——這樣的念頭,不止出現在一個人心裏。
嚴格說來,擊傷陰宿冥的,乃是攻守兩股力量所生的反饋。
她是從根本的身
體素質上敗給了惡佛,當役鬼令與碎骨金輪擊實的剎那間,產生的反震巨力惡佛
挺住了,陰宿冥卻無法承受,因而見血溢紅。
惡佛站立不動,並未乘機進襲,在媚兒看來毋寧更加挑釁。
她咬著滿口血溫,
定了定神,丹田深處的陽丹仍持續運轉著,源源不絕地提供力量……男裝麗人深
吸一口氣,起身拉開功架,笑道:
「要我改口呢,不、可、能!
你可以選擇拿回赤眼,告訴那廝你方才想錯啦,
南冥惡佛反對同盟,這樣咱們就算結了,各自回家歇息,兩不耽誤。
」
「……口氣挺大的嘛!
蒙著眼聽,還以為是他給妳打得一口血,趴在地上直
不起身。
」動聽的銀鈴笑語自身後飄來。
媚兒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狂喜之下
血脈翻湧,差點暈過去,脅下及時被一隻綿軟小手攙住;靠得近了,溫溫的體香
蒸來一片乳脂似的甜潤,轉頭道:
「大奶妖婦!
妳怎還沒死啊!
」
符赤錦笑吟吟的,一指身後望台。
「搗蛋鬼找出來啦。
不用怕,現下他可沒
了輒,搞不出花樣來。
」見白額煞手裏橫抱著一具嬌小身軀,卻不是玉斛珠是誰?
原來適才媚兒與惡佛極招相對,迸出強烈的無形氣震,符赤錦突然蘇醒,身
子恢複原狀,顯是超詣眞功失了效用。
她自薛百滕懷中掙起,見身畔小師父仍昏迷不醒,自非翠明端改變了操縱的
對象,遙見玉斛珠不知何時離開方塔,沿場邊悄悄移至望台下,距方才混戰處頗
近;白額煞則躡足來到她頭頂的圍欄邊,冷不防一攫,拎小雞般將她抓了上來,
一把打暈,小偷兒似的抱著少女溜回來。
從那一刻起,她便重得自由。
個中的因由,符赤錦無法確切解釋,依她的推測,與白額煞觀察的結果不謀
而合,或能說明鬼先生交換人質的手法。
大凡心識控製之術,皆有一天敵,便是「難以及遠」。
故符赤錦等想盡辦法,
也要見小師父一麵,蓋因小師父附近,必有操縱者翠明端的蹤影,施術時不能被
外力幹擾,異常脆弱;隻消能打倒她,又或終止施術,小師父便能重獲自由。
當紫靈眼走入祭殿,符赤錦拚了命想找出翠明端的隱匿處,然而卻不可得,
輪到自己走上方塔,甚至被超詣眞功所製,反成人質;其中關鍵,便在「如意女」
三字。
如意女與翠明端有連結,明端能操控她們的身子,感應其所在,有無可能透
過這些個與她心靈相通的女子,將心識加倍延伸,以克服「難以及遠」的難題?
如釣線連著魚鉤,又在魚鉤上連接另I條帶鉤的釣線……以此類推,拖釣的範圍,
便遠勝過一根釣竿所能及。
這樣一想,謎團就突然迎刃而解。
玉斛珠是最好的如意女,須緊跟目標,那麼其他的魚鉤和釣線呢?
符赤錦猜想:天羅香那廂,被無形氣震震暈的侍女們,其中必混入了金環穀
出身的如意女,或本就潛伏在冷爐穀內,或於鬼先生壓服後,才命蜓狩雲著手安
排。
天羅香搞來忒多擡刀棺的「八部教使」,並非搞什麼排場,而是為了掩護超
詣眞功的及遠之法,才有「藏葉於林」的布置。
符赤錦對超詣眞功頗有了解,寥寥幾眼,便將前因後果串起。
那白額煞無此了解,純靠觀察,判斷玉斛珠的亦步亦趨必有蹊蹺,趁所有人
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鬼王惡佛之鏖鬥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挾持了玉斛珠。
就算鬼先
生發覺了,總不好開口替天羅香討一名侍女;押寶出手,果然解得此局。
符赤錦見媚兒形容狼狽,想她為了自己獨當惡佛,莫說兩人沒甚交情,便是
手足親人,也未必能做得到,胸中血熱,嘴上卻不肯饒,笑道:「先說好啊,我
最看不慣男欺……我是說大欺小,看到就拳頭癢,可不是幫妳啊。
」
媚兒「哼」的一聲,滿臉狠笑:「妳是忘了帶紅衣,想吐血染紅罷?
碎骨金
輪裏有招很方便的,一把砸得稀巴爛,保證從頭到尾一樣紅,上街都不丟人哪。
」
符赤錦噗哧一聲,惡狠狠地瞪她一眼,一本正經道:「是麼?
一會兒讓聶冥途試
試,反正他又不會死。
」
聶冥途正欲還口,冷不防一塊牆碎從天而降,正中腦門,狼首哼都沒哼一聲,
斷垣間竄起大股濃煙,宛若失火;圍欄上,白額煞放落手上兩枚西瓜大小的磚石,
衝雙姝一豎大拇指,壓低笠沿,又躡手躡腳回到原處。
媚兒猶豫片刻,才對她道:「有件事我很不想妳知道,但想想還是覺得該告
訴妳。
若有人膽敢這般瞞我,我會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低聲在她耳畔說
了幾句。
符赤錦美陣圓瞠,以手掩口,淚水一霎間盈滿眼眶,嬌腴的身子一晃,
簌簌顫抖,這回反是媚兒攙住了她。
見她這般模樣,媚兒忽覺慶幸,自己終是同她說了小和尙的事。
不瞞她似乎
也很好。
「有點出息!
」她這話倒是說得半點不心虛,明明在棄兒嶺上哭得可慘
了。
「別讓人瞧見妳哭。
」
「……妳聽見時沒哭才有鬼了。
」說得跟親眼瞧見一樣!
媚兒對大奶妖婦又
多幾分忌憚,可能還雜有一丁點佩服。
沒準她將來也是老妖……算了,還是別說。
她
們不知怎麼搞的都聽得見。
鬼先生冷眼瞧著,當是一段別開生麵的小插曲。
幽凝刀魄已得,遊屍門老的老、小的小,翻來覆去也隻能數出三個半,一把
捏死就算,沒甚可惜。
盡管陰宿冥的內外修為突飛猛進,在這一兩個月間似有什
麼奇遇,畢竟同惡佛相差太遠,添上個不以武功見長的「血牽機」,不過多葬一
具豔屍罷了。
漱玉節拾了食塵刀,走下階台,見薛百媵攔路,淡然道:「老神君,我倆的
恩怨,一定要在此時此地了結麼?
」薛百媵沉痛搖頭,歎道:「看來妳始終不明
白,此事自頭至尾,皆與恩怨無關。
」
情況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除了惡佛的介入,令結果更無懸念之外。
漱、薛尙有一鬥,陰宿冥縱與符赤錦連手,仍非惡佛之敵。
「那麼……再加上我如何?
」
清朗的語聲吸引了眾人的注目。
媚兒與寶寶一起轉頭,赫見一抹猩紅篷影飄
然落地,長腿交錯,婀娜健美的體態既充滿力量,又美得令人失神;英風與柔媚
在她身上,結合得天衣無縫,增一分太多、減一分則太薄,隻能以「完美」一一
字形容。
在餘人眼中,「玉麵蠨祖」雪豔青適足以與惡佛一較高下,這極可能是今夜
此地,能有的對戰組合裏,最最華麗燦爛的一對,當能傳下名留青史的一戰;然
而在並肩禦敵的雙姝心目中,倘若可以,她們更想呼喚她的眞名,彷佛如此便能
得到力量。
她有個偉大的父親,拱衛北疆,力抗異族。
為保全耿照,她獨力與鬼先生周旋至今,未曾放棄。
——染紅霞。
「萬裏楓江」染紅霞!
◎ ◎ ◎
在她躍下望台之前,姥姥伸手按住她的香肩,以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向
她提出警告。
「妳明白『其出不意』是什麼意思麼?
」
老婦人並未顯現怒容,語聲平靜,彷佛事不關己。
「機會隻有一次。
妳要為
了那遊屍門的女子,選在這個時候發難?
」
染紅霞與她相處不過數日,不知怎的,卻對這位總是雍容嫻雅、說話慢條斯
理的「姥姥」無有惡感。
「代天刑典」蛾狩雲在邪派中威名赫赫,總覺該是更精
明犀利、雷厲風行的人物,姥姥予她的各種印象裏唯一與此相合的,大概也隻有
刁鑽難測的強橫武功了。
即使情況緊迫,染紅霞仍未魯莽甩脫華服老婦的阻攔,徑回過頭去,平靜而
堅定地望進她的眼眸。
「符姑娘是我的朋友,鬼王與我亦有結盟抗敵之約,我不
能眼睜睜看她們,折在惡佛手裏。
」似覺抱歉,微一頷首,輕聲道:
「對……對不住了,要讓您獨自——」
紙狩雲笑起來。
「我一生都在做不讓自己後悔的決定,這一點,妳倒是比我
那些個徒子徒孫更要心鐵。
有朝一日,水月停軒若容不下妳,記得來冷爐穀找我。
」
遞給她一柄長劍。
染紅霞認出是在北山石窟演武時蛆狩雲所持,雖無花俏裝飾,
劍質卻頗不俗;她11人每回出入石窟,必有黒蜘蛛的人嚴密捜身,蛾狩雲不知
用了什麼法子挾帶至此,自是以為保命卻敵的手段,此際卻交了給她。
染紅霞心下感激,但空手實無與惡佛一戰的把握,於是爽快收下,一扶圍欄
翻過身去,徑至場中加入戰局。
強援既至,符、陰二姝不由得精神大振,三人散成了個「品」字,以生力軍
染紅霞為鏃尖,符赤錦剛從超詣眞功的束縛中掙脫出來,氣力猶未全複,而媚兒
與惡佛硬撼一掌,已然受了內傷,均難再當惡佛一擊。
方塔之上,鬼先生眼見變故陡生,雖以惡佛武力之強,再加個染紅霞也不緻
翻了盤去,結果終歸是一樣,但畢竟疊出狀況,與原本的計劃漸行漸遠,氣不打
一處來,峻聲冷道:「雪門主,妳這是要表態麼?
妳天羅香上上下下忒多口人,
如此基業,可不能朝令夕改,說變就變。
要有個什麼萬一,隻怕後悔莫及。
」裹
脅之意十分露骨。
薛百膳聽他說得雲遮霧罩,不著邊際到了這等程度,其中滿滿都是顯而易見
的陰謀氣息,心中暗忖:「看來,竟連天羅香也為狐異門所製,難怪這廝忒也大
方,專提於己不利的條件。
以『玉麵蠕祖』之能,卻又如何能夠?
必是使了什麼
卑鄙的手段。
」料想以漱玉節之精明,不可能聽不出蹊蹺,瞇眼乜著長劍指地、
擺出與尊長過招之架勢的烏紗麗人,冷哼道:
「宗主,連天羅香也著了道兒,帝窟五島未必便強過了這幫毒蜘蛛,妳仍執
迷不悟麼?
」漱玉節淡淡一笑:「請老神君讓路。
與其勸妾身,不如勸符神君去,
她有什麼必要,須捋惡佛虎須?
」薛百膳心念一動,就在略略分神的剎那間,漱
玉節已低著頭朝老人身畔掠去,打算來個聲東擊西,乘隙掠上方塔,將兩柄刀劍
插上玉座。
薛百膳大笑,袍袖一翻,徒手抓下一塊欄杆,彷佛非是堅硬溫潤的上佳玉質
所砌,而是白麵捏成。
他隨抓隨扔,漱玉節腦後生風,嬌腴的玲瓏葫腰左擰右旋,
接連讓過「暗器」,雖是應變快絕,腳程卻顧不上了。
眼看痩小的葛袍老者雙臂如鐵,飛撲而至,美婦人一聲歎息,玄母劍連劍帶
鞘一抖,嗤的一聲破空勁響,徑刺老人胸腋「大包穴」,使的卻是黑島帝字絕學
裏的《穿心劍式》。
薛百滕不敢大意,運勁於爪,全神拆解,雙方均有所保留,
皆未用上全力,一時間鬥了個不勝不敗,戰況頗為膠著。
另一廂染紅霞聽出鬼先生以耿照相脅的意思,料想自己這般明旗亮幟、公然
反抗鬼先生,他多半猜出耿郎已不在望天葬;按黃纓帶來的消息,行動之際,耿
照將示以信號,一望即知。
無論如何,總不會是現在這當口。
她不知道提前發難,將對耿郎的計劃帶來何種影響、會不會導緻失敗……為
了符赤錦與陰宿冥的性命,她不容許啟己坐視不理。
對她這般任性妄為的舉措,
黃纓的反應可能比姥姥要大得多,縱使頭暈腦脹,仍抓下她一片衣角;若是負責
傳遞消息、聯絡兩方的「監軍」大人神智清醒,說不定寧可攔腰抱住她,也決計
不讓她摻和進去。
「惡佛!
」染紅霞不欲與鬼先生交談,以免洩漏更多機密,徑對巨漢道:
「你已闉明了立場,豈不由他人表達?
你所要的同盟,難不成就是這般專斷
獨行、難以容人的蠻橫組織?
」另一頭正與薛百塍交手的漱玉節豎起了耳朵,心
生一念:「這雪豔青說話的聲音口氣,怎與前度血河蕩時不同?
」
南冥惡佛擡起眼簾,濃眉之下迸出精光,似也察覺有異,忽然「呼」的一拳,
朝女郎正麵搗來,勁風刮得她衣發皆逆,綴著兔絨的猩紅大氅獵獵激揚!
眼看一場鏖戰勢不可免,染紅霞心中歎息,手裏卻不敢留力,雙手持劍轟然
砸落,氣勁刨開一地鋪石,宛若地龍翻身,劈裏啪啦地卷向惡佛!
在場眾人除了
鬼先生與蚔狩雲外,無不瞠目結舌,適才曾懷疑過「蠨祖非眞」的,此際心頭都
沒了雜音。
這路武功,血河蕩當夜曾自玉麵蠕祖手中使出,震懾全場。
盡管沒人叫得出
名目,卻絕不可能忘記這堪與妖刀比肩的、極其駭人的破壞力。
——玄囂八陣字,地字訣!
(第三十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