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五折月下推敲,欲辯何從
滯留冷爐穀期間,染紅霞白日裏接受蠶娘指導,以正宗宵明島心訣修習天覆
神功,淬煉出更精純的極陰內息,順便給蠶娘當誘餅——
出於關心二掌院,不惟雪豔青、符赤錦、漱玉節和紫靈眼,連媚兒都踅來看
望了幾回,以防那傻女人「教銀發老妖怪給吃了」。
豈料魔氛當前,過江的泥菩
薩難保其身,銀發老妖怪看著客似雲來的極品枕頭,簡直合不攏嘴,連著幾夜發
生「暗夜襲胸」的靈異事件,冷爐穀中人心惶惶,一時之間怪談彌漫,提前迎來
夏日餘興的氛圍。
染紅霞在穀中的生活十分充實,除了練功,閑暇時不是同玉麵蠕祖切磋武藝,
便與寶寶錦兒、媚兒等遊玩踏青;捱過頭一夜的矜持,也不知是被蠶娘或符赤錦
點醒,暈紅著小臉敲了耿郎的房門,此後夜夜春宵,極盡纏綿,結實有力的姣美
身子飽受滋潤,比新嫁娘更豔光照人,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得以玉成好事,背後自是寶寶錦兒出了大力。
想半夜一敲盟主房門的,不止是害羞扭捏、無比矜持的染二掌院而已。
另外
一位嫌犯可沒有什麼臉皮的問題,為將媚兒引開,符赤錦無所不用其極,堪稱煞
費苦心。
繼帶她去看「天上的紅色螢火蟲」、「兩顆腦袋的耗子同三條腿的貓打架」,
以及媚兒極感興趣的「如何一招打倒雪婊子」之後,第五晚堂堂孤竹國伏象公主、
君臨九幽十類的在世閣君終於不肯上當,逼不得已,寶寶錦兒隻好使出絕招。
「啊、啊……唔……好……好舒服……啊啊啊……」
媚兒躺在斜背胡床之上,裸著一雙修長雪潤的渾圓美腿,身子扭動,緊並的
大腿不住廝磨,彷佛美得難受。
「……是不是這兒?
」
符赤錦褪去外衫,上身僅著一條棗金錦兜,裸露的肩背白皙耀眼,令人難以
直視。
因挽起秀發而露出的頸背,黏著幾綹汗濕發根,更是豔極;至於那一雙布
滿細汗、兜兒幾乎裹之不住的綿顫乳瓜,也就不消說了。
「啊啊啊……就、就是那兒……好……好美人……嗚嗚嗚……」
媚兒弓起細圓小腰,長腿伸得直直的,渾圓的足趾奮力箕張,猶抵不住那股
子銷魂,腿心裏早已濕膩得一塌糊塗,浸透胡床,臀下床布的糸眼間液垂飽滿,
欲滴不滴,稠濃晶亮的液感一看就知道不是汗,從寶寶錦兒的角度看得清楚分明,
不由暗笑:
「這小胡蹄子未免太浪,再按將下去,隻怕要丟。
怎就有女人活得這般省力,
輕輕巧巧攀上巔峰,領略那欲仙欲死的滋味?
」
其實耿夫人是知人而不自知。
單以元陰鬆嫩論,媚兒不知強過她多少倍,耿
郎若非疼惜她到了極處,每回歡好無不輕憐密愛,節製獸欲,眞要馳騁起來,能
教豔麗豐熟的少婦死上幾回。
相較之下,伏象公主勇猛好戰、屢敗屢戰,乃是一
條絕不服輸的錚錚女好漢。
這會兒卻是狹路相逢強者勝,掌握對方要害的符赤錦可得意了,雙手十指連
施巧技,揉得媚兒揪緊扶手,幾乎拽散了胡床,扭得床架間咿呀有聲,勢頭之猛,
不比顚鸞倒鳳稍遜。
「就……就是那兒……啊、啊、啊……就是那……好……好痛……好痛!
」
「這表示妳肝不太好。
」
符赤錦將她赤裸的雪白小腳,放回銅盆裏,就著熱水細細按摩足趾腳背,媚
兒又「嘶」的一聲縮頸蜷身,杏眼瞇得貓兒也似,全無興師問罪、追究適才痛楚
的骨氣,貪婪享受著足間舒爽。
「我說妳也算半國之君了,皇宮裏什麼享受沒有,就沒想過找個人給妳洗洗
腳麼?
」
「……我們南陵洗腳,沒妳們忒多多花樣!
」
媚兒還不怎麼想說話,撒嬌似的蜷在床裏,隻消符赤錦手勁兒輕了些,就不
依地踢水,賴皮得可以。
符赤錦笑斥道:「再踢我洗澡去!
妳自個兒同水盆親熱。
」
「我跟妳一起去。
」媚兒瞇著眼咕噥:「妳還可以替我捏捏胳膊……好痛!
」
「看來妳腸胃也不大好。
」少婦冷笑。
「喂,大奶妖婦,妳這又是何苦來哉?
」
不知過了多久,媚兒給她捏得翻過身,翹著豐腴俏臀,也不理裙底有個巴掌
大的濕膩印子,幾乎貼浮出飽滿肥美的外陰形狀,趴在床背之上,悶濕的語聲從
臂枕間溫溫透出。
「妳……也挺想小和尙的罷?
別以為我看不出。
幹嘛讓著那個傻女人?
」媚
兒很大器的,沒想獨占小和尙,有打算勻一晚給大奶妖婦,可憐可憐她替小和尙
流了戎多眼淚……好吧,兩晚也不妨。
染紅霞眞要排隊,她沒什麼意見,反正小
和尙無論尺寸或體力都太過妖孽,傻子才發夢吃獨食,給活活弄死都有分。
符赤錦淡淡一笑。
「她比我們可憐。
」
半裸的美豔少婦擰了巾子,不理紅發的混血美人踢腿抗議,替她把兩隻小腳
都擦幹,用幹淨的熱水巾帕敷著小腿肚,原本不依不饒的賴皮公主再度被擺平,
悶著頭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出了冷爐穀,就算把她綁到耿郎的房前,她也決計不能伸手敲門。
正邪兩
道的分野,不是咱們說沒有就沒有的,她是鎮北將軍的掌上明珠、是水月掌門屬
意的繼承人,包袱比我們重得多了I這樣一想,讓她幾晚,似乎也沒什麼。
」
「那是她家的事。
」媚兒哼笑道:
「鎮北將軍了不起麼?
我還是公主哩!
比嬌貴?
呸!
」
「她將背負著替七玄同盟爭取正道認同的使命,以避免耿郎步上狐異門胤丹
書之後塵,責任極重,若持身不正,什麼都不用說啦。
興許他們兩人此生再沒有
溫存的機會,明明近在咫尺,卻連笑一笑、牽牽手亦不可得,須闆著臉說些冷冰
冰的公務細瑣,以杜旁人口實I」
「小和尙也沒對我笑啊,牽個屁手!
」媚兒賭氣似的咕噥著,撇了撇嘴:
「好啦好啦,我又沒說什麼,這不是好好地教妳給證來了麼?
什麼兩頭耗子
打三腳貓的,以為本座忒好騙麼?
」
是麼,那前天興緻勃勃吵著要去看的,是妳的雙胞胎妹妹吧?
兩位公主長得
好像啊。
符赤錦腹中暗笑,見她乖乖服了軟,也就不占嘴上便宜,替嬌貴的公主
娘娘按摩玉腿,邊欣賞混血女郎一身乳脂般的膩白肌膚,以及兼具健美與腴潤的
誘人胴體。
「大奶妖婦……妳跟我回南陵算了,同小和尙一道。
他做駙馬,妳呢,嗯…
…勉勉強強做個內司好了,特準妳每日同本公主一起洗澡,侍寢嘛——」猶豫了
一下下。
「好啦,也準妳每日侍寢好了,反正小和尙忒厲害,我獨個兒也吃不消,
還有月事什麼的,就是麻煩……」兀自叨叨絮絮,念個不休。
符赤錦忍著笑,心知對媚兒來說,這已是對親姊妹般的慷慨大方,實屬不易,
盡管荒謬絕倫,仍珍惜她的寶貴心意,抿嘴道:「這『內司』是幹什麼的?
我沒
聽過,嬪妃麼?
妳們南陵以女國主即位,也能立女子為妃?
」
「要立也是立麵首,立嬪妃做甚?
我自己就夠漂亮的了。
『內司』是宮女的
頭兒,就是大內總管,皇宮裏從上到下,從寢殿到茅廁,都歸內司……好痛……
好痛啊!
痛死人啦!
這是管哪裏的,怎能……啊……好痛!
」
「看來妳腦子也不太好。
」符赤錦笑得一派文靜,繼續加力。
◎ ◎ ◎
耿照在離開冷爐穀之前,還去見了南冥惡佛。
這名鐵塔般的魁梧巨漢自祭殿一戰後,始終待在紙狩雲安排的獨院靜室裏,
與蠶娘隔著一片花圃回廊遙遙相對,每日三餐都有天羅香的教使將飯菜酒漿以烏
木食盒貯裝,送至門前。
雖有蠶娘坐鎭,姥姥恐瘋漢發作又傷人命,囑咐弟子於門前止步,不可稍停,
隔餐取回食盒即可。
然而頭三日之間,酒食皆絲紋不動,耿照求教於蠶娘,小小
的銀發美人抿著清茶,好整以暇道:
「受了那樣的心識重創,光是能保住一條命,已堪稱『駭人聽聞』。
再要他
起身餐飯,委實也太強人所難。
」
耿照想起當日在議事廳首會時,惡佛麵色灰敗,從頭到尾均是低垂眼簾,不
發一語。
會議結束,眾人皆往懸綺亭飮宴,唯獨缺了惡佛與蠶娘,突然會過意來,
蹙眉道:
「難道……惡佛的神識創傷一直沒能痊愈,蠶娘前輩在此,是防著他再度發
狂麼?
」銀發小人兒笑了一笑,舒舒服服地偎著繡枕,雖未接口,神情適足以說
明一切。
因此,當第四日早晨,在提著食盒前來的女郎麵前,「咿呀」一聲門扇對開,
露出那張黥著半邊鬼青的糾髯麵孔時,輪値送飯的天羅香教使差點嚇暈過去。
猶
如鐵山般的巨漢動了動鼻翼,磨砂般的沉厚低嗓震得女郎半身都酥了:
「我不飮酒。
有素齋否?
」
俏臉白慘的天羅香教使勉力擡腿,拖著食盒落荒而逃,帶著滿盒齋菜回來的,
卻是新科盟主耿照。
「大師請用膳。
」
他擺布好吃食,擱了兩副碗筷,衝惡佛合什頂禮。
生鐵澆鑄似的昂藏巨漢盤
膝榻上,被鐵汁所封的赤眼橫於腿間,雖無鋒銳,扭曲錯落的凝鐵自有一股異樣
的猙獰。
南冥惡佛的麵頰凹陷,狀甚清減,露出僧袍交襟的糾健胸膛,隱約見得肋影,
以其修為便是數日間未進食水,料不至此,應是受寶寶錦兒與媚兒那一記加強版
的「赤血神針」所殘,損及眞元,形顯於外,方得這般枯槁。
蠶娘出手製服發狂的惡佛,對他的能為知之甚深,人狂無智,破壞力暴增數
倍也非不可想象之事;以力觀之,防惡佛如防暴虎,不能說是不對。
但看他在蓮
覺寺搭救明姑娘,以及回護寶寶錦兒免遭狼首毒手等,耿照總覺這昔日的「天下
第一惡漢」不像壞人,一言一行必有意義,隻是目前難以覺察罷了。
榻上的惡佛動也不動,呼吸悠緩,若有似無,就算沒恢複到八九成,也決計
不是能乘弱取之的軟柿子。
耿照不以為他是傷後昏沉,沒聽見自己的招呼,抓不
準惡漢意圖,以不變應萬變,拉開鋪了繡緞的八角圚墩坐定,舉箸道:
「晚輩也還未用飯,這就不客氣啦。
請。
」自夾了一筷「雲錦羅漢齋」,放
入碗裏,還未捧碗就口,忽聽巨漢沉聲低道:
「某欲殺人,盟主許否?
」未運眞力,已震得桌上杯盤喀喇作響,滑亮的桌
錦斜斜顫移,似將掀覆。
耿照伸手按住,神色從容,反問:
「大師何以殺人?
」
惡佛依舊低垂眉眼,並未擡頭,撫著橫在膝前的扭曲鐵刃。
「此刀欲血,錚鳴不休。
」
輕描淡寫的兩句,氣氛為之一滯。
被鐵汁所封的赤眼刀分明未動,究竟是何
者欲血、誰想殺人,不言可喻,陰森中隱含肅殺,哪怕下一霎巨漢暴起出刀,大
概也沒什麼好意外的;緊繃之甚,連肌膚都微感刺疼。
耿照安坐不動,正色道:「莫說金鐵乃死物,刀器遇血則鏽,若是有靈,料
想必不樂見。
不會是刀想殺人。
」
惡佛點了點頭。
「如此,是人想殺人了。
」
耿照仍是搖頭。
「雖說凡事總有例外,大抵人皆有其不忍,平白無事,誰願取命?
血勇過後,
見著屍身狼籍,有後悔的、有惡心欲嘔的,有害怕顫抖的……人雖有爭勝鬥狠的
劣性,卻無殺人之本能;能選的話,人不會想殺人的。
」
「那依盟主之見,殺人者誰?
」
耿照想起虐俘的令時暄,想起定字部之前,她為妹妹含恨申冤的淒苦,想起
天羅香眾弟子的不平,甚至想起議事廳內,自己身披重創、手筋被斷時,映入臉
簾的鬼先生的麵孔……暗自歎息,沉痛搖頭:
「我年輕識淺,很多事還想不明白。
但要我說的話,是愛憎殺人,喜怒殺人,
是驟然湧起的那股狂暴躁烈殺人,而非是人殺人。
因此,當激情平息,殺人者才
會後悔、害怕,乃至厭憎自身,無法背負卻又再難抹滅,不管殺得再多,空虛永
難塡補,自此踏上惡鬼畜生之路,沒有回頭的機會。
」先前的一絲迷惘漸去,雙
眸益發澄澈,昂然道:
「我想,我的做法還是對的。
殺人乍看是條解決問題的快路,然世路多歧,
豈有快捷方式?
貪圖一時便利,最終也隻是走上歪路。
」
南冥惡佛默然良久,再擡眸時,濃眉下迸出兩道精光,原本鎖住室中氣機的
那股冷銳肅殺卻消失一空。
巨漢旋開赤眼的刀柄,往桌頂傾出一枚青棗大小的烏
芒,「哐當」一聲跳入瓷碗,滴溜溜轉個不休,卻是赤眼刀魄。
同盟初會之上,耿照即以盟主的身分下令:七柄聖器各歸原主,內藏之刀魄
則統由盟中保存研究,得到的成果亦由七玄共享。
除開被狼首、魔君乘亂攜出的幽凝與天裂,蚍狩雲為向盟主輸誠,早早便將
萬劫獻出,反正祭殿便在她自家冷爐穀中,「獻刀」雲雲,不過是出了柴房進竈
房,換湯不換藥,自然輕巧;離垢柄中所藏,亦被耿照取出。
五帝窟持有的食塵、玄母兩柄聖器,卻不像其餘五把妖刀那樣,有著中空刀
柄的劃一設計,是否藏有刀魄,尙待研究。
反正耿照落腳朱雀大宅,有的是時間考較,帝窟宗主隨侍左右,也不怕她挾
兵私逃,兩器仍交漱玉節保管,並未繳庫。
至於惡佛的赤眼,耿照堅持留與他傍
身,待惡佛醒轉,再勸說他交出,免生爭端。
至此,南冥惡佛總算遵行盟主號令,交出了刀魄。
巨漢將刀負在背上,掛白骨髑髏煉於頸,合什道:
「某欲出穀,就此別過。
」
耿照不及問其意向,也覺依惡佛脾性,怕問不出什麼結果,豁然通達,瀟灑
一笑:
「我送大師。
」
惡佛隻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兩人行至定字部禁道前,黑蜘蛛感應驪珠奇力,領路使者悄然現身。
耿照見
不是蘇合熏,略感失望,仍是袍袖一擺,朗聲道:「大師請。
」跟在使者身後,
一同出了禁道。
兩人正抱拳作別,蚍狩雲、薛百臘不約而同雙雙趕至,想是接到消息,盟主
孤身進了惡佛的房間,心急火燎,一路循線追出,才知南冥惡佛就此離去,略略
放下心來。
耿照見兩老難掩憂急,心下頗為感動,以眼神示意,教11人毋須驚慌,徑
問惡佛:「大師此去,何時回來?
」
「為盟主置辦薄禮一二,須耗些時日。
」
說罷,轉身大步而去,直至山林彼端,身影仍昂然可見,難以盡掩。
回見舐、
薛麵色慘然,不覺微詫:丨
「怎麼?
有什麼不對麼?
」兩位長老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片刻薛百
膳才哼道:
「昔日,南冥惡佛之禮馳名天下,要滅一處勢力,不是先投數百僧尼首級於
對手門前,名曰『開道』,便以血淋淋的殘肢斷體堆塔,稱為『浮屠』,多著稀
奇古怪的殘忍玩意,便不消說了;往往還未交戰,敵人已自魂飛魄散。
聽聞惡佛
要來送禮,不乏橫刀抹脖子的,圖眼前清淨,免見人間煉獄。
」
耿照瞠目結舌,隻能苦笑。
「但……但願惡佛改邪歸正,不再置辦這等『禮物』。
否則我親自送他出穀,
這罪過可就大了。
」猶豫著是否將人追回,問個清楚,又覺惡佛言談之間,似無
如此狂悖殘忍的跡象,無憑無據,豈能誣指?
蚍狩雲也不欲他煩惱太甚,和聲勸道:「盟主神功蓋世,足以震懾這等魔頭。
隻消他神智未失,斷不緻自討苦吃。
」
薛百臘怒道:「這不是廢話麼?
那廝就是條瘋狗,這才麻煩啊!
」
工作分派停當,無爭坪的建設也漸上軌道,耿照不能多作停留,繼染紅霞、
媚兒、漱玉節等分批離去之後,終於到了盟主起行的日子。
祇狩雲率領天羅香核
心弟子,以雪豔青為首,一路送耿照出穀,直到數裏之外,方才依依作別。
「往後這段時間裏,我將避免進出冷爐,有事可往朱雀大宅尋我。
」
「盟主寬心,一切俱交付我等。
」蚍狩雲恭恭敬敬道。
「恭送盟主!
」數百名美貌少女一齊跪地,嬌聲呼喊,既是悅目,又極動聽。
人群中有盈幼玉、孟庭殊等熟麵孔,依舊不見蘇合熏。
冷爐光複之後,她向
姥姥表示願回地底,蛾狩雲求之不得,自無攔阻之理,耿照竟不及與她道別,從
此失卻伊人倩影,心中不無惆悵。
他始終不習慣這般排場,渾身都不自在,忙喚眾人起身,獨個兒上路。
所幸
老胡早他一天離開,順道帶走了明端與玉斛珠主仆,若見他此際尷尬的模樣,少
不得又一番毒辣取笑。
在惡佛之後,頭一批出穀的,是染紅霞與媚兒。
自聞舅舅白鋒起也到了越浦,染紅霞省起自己的死訊,極可能成為東海北關
反目的導火線,須得盡快與舅舅報平安,免生一場無謂兵燹。
而媚兒因伏象公主
的身分,從棲鳳館失蹤數日,原本安排的暗樁早遮掩不住,幾乎炸了鍋;再不現
身安撫一幹老臣,孤竹國便要反了。
黃纓自祭殿一戰後,始終昏昏醒醒,蠶娘、漱玉節均通醫道,卻診不出病根,
隻能認為是號刀令催鼓過度,傷了少女心識;除了調養安歇之外,也沒有更好的
辦法。
故以五帝窟、遊屍門為主的第11批離人中,也帶上了小黃纓,安置於朱
雀大宅內,說好由符赤錦與紫靈眼照拂,染紅霞才能放心托付。
胡大爺帶了翠玉雙妹,厚著臉皮到義兄弟的宅裏蹭飯;鬱小娥已是盟主直係
人馬,亦隨隊歸於朱雀航大宅。
耿照施展輕功,孤身掠於蓊鬱的野嶺間。
這是連日來,他身邊首度無人簇擁、
沒有誰陪著吃鈑飮酒高談闊論,終於可以一個人吹吹冷風,醒醒腦子,好生思索
接下來的這重難關,須得怎生渡過。
他未徑奔越浦,而是往巡檢營的駐地去,忽見前方不遠處的茶棚底下,立著
幾抹窈窕麗影,雖環肥燕瘦、服色殊異,俱有敏捷利落之感,似乎更適合換上一
襲緊身水靠,掠於鑰脊,仿似夜燕。
為首的少女背轉身去,盯著另一頭的小道,遠遠便見她有把葫腰,梨臀渾圓,
裙裳亦難盡掩,偏不顯臃腴,耿照毋須細辨容貌,便知來的是誰,掠至少女身後,
笑道:
「綺鴛姑娘,咱們好久不見啦。
」
圓臉少女一驚回頭,差點跳起來,本能握住腰後的飛燕拐;尙不及蹙眉,白
皙的俏臉已染上紅雲。
興許是錯覺,耿照望見她眸底湧起液華,幾隨驚詫滾出,生生咬唇忍住,雪
靨酡紅的驚喜轉瞬間成了恚怒,氣虎虎地轉身,差點把馬尾甩他臉上。
「你嚇唬誰啊,冒失鬼!
」
後頭潛行都的姊妹險些沒暈死過去,一扯她衣袖,趕緊行禮:
「參……參見盟主!
」
綺鴛想起他身分已然不同,倔強扭頭,心不甘情不願咕噥:
「盟主。
」悄悄以掌底按頰,似是抹去什麼物事。
耿照擺手道:「不必多禮。
漱宗主讓諸位姊姊在此等我麼?
」
綺鴛氣鼓鼓的沒接口,身後的少女忙道:
「回盟主的話,宗主讓我等在此接應,說盟主若有什麼差遣,也好有人跑腿
傳信。
」
耿照料想自己失蹤期間,漱玉節定教潛行都這幫宜蔻年華的少女們,將越浦
地界翻了幾番,沒有個結果,決計不肯罷休,個中辛苦難以言喻,無怪乎綺鴛這
般氣惱,溫言道:
「為我之事,連累諸位姊姊辛苦。
綺鴛姑娘,眞是對不住。
」
適才接話的那名少女噗哧一聲,掩口道:「盟主不記得我們叫什麼名兒,偏
記得綺鴛。
」
耿照的確不記得見過這幾名少女,抓了抓腦袋,十分尷尬。
綺鴛臉紅得像柿子,險些回頭咬人,怒道:「妳胡說八道什麼?
」但耿照隻
叫得出她的名字也是事實,理不直氣不壯的,登時氣餒一想來都是這廝不好,暈
著臉咬牙切齒:
「喂!
阿紈聽到你……哭暈了幾回,尋死覓活的,還得派個人看住。
你有空
去瞧瞧她。
」說到後來語聲悶悶的,似有些意興闌珊,索性別過頭去,也不理他
如何回應。
耿照摸不清少女心事,累得阿紈姑娘如此,難免歉疚,點頭道:「我理會得。
待手邊的事辦完,咱們一起去瞧她。
」綺鴛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氣呼呼的不
理他,紅撲撲的圓臉蛋十分可愛。
耿照定了定神,按照計劃,吩咐眾人往巡檢營報訊,教羅燁派人飛報越浦,
說尋到了耿典衛,此際正往城驛晉見將軍,綺鴛等領命而去。
到了巡檢營,羅燁率領兵士列隊出迎,眾人見典衛大人平安無事,俱都歡喜
不置,連月來的辛苦總算有了代價。
「派人往越浦報訊了麼?
」進入營舍,尙不及坐下,耿照便問羅燁。
「前腳剛走,估計半個時辰內能到。
」
「那好。
」耿照一拍疤麵軍官肩膊,笑道:
「咱們立刻出發,你陪我走一趟越浦城驛。
」
羅燁久曆軍旅,對官場規矩並不陌生,莫說求見上司須得整肅儀容,換上正
式的服裝,在綺鴛來報之前,羅燁正在練兵,一身臭汗黃泥,可不是晉見鎮東將
軍的好裝束。
況且通報候傳有一定的手續,不留足夠的時間予上司,是相當無禮的舉動;
因而獲罪,亦非不能想象。
慕容柔尤重程序,耿照此舉近乎挑釁,惹得將軍發怒,
後果不堪設想。
「不,非這樣不可。
」
耿照聽完他的忠告,麵色鄭重,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肅然道:「不僅如此,
少時我能否保住項上人頭,就全看你了。
你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
〈第四十卷完〉
【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
胤丹書在《妖刀記》的讀者之間,一直享有極高的人氣,明明隻在背景裏提
過幾筆,還有個不太好的悲劇收場,不知為何,經常有人向我反映「喜歡胤丹書」、
「想知道他是怎麼和胤野相識相戀的」,「想看胤丹書的外傳」這樣的呼聲,更
是一直都沒斷過。
每次聽到這樣的請求,我總以「暫時沒有要為他寫外傳喔」的製式答案回複,
原因說不定跟大家想看《胤丹書外傳》出乎意料地一緻——
對我而言,胤丹書是一個過於「王道」的角色。
天性善良、胸襟廣闊,年少英俊、際遇非凡,在冒險途中所有少女毫無例外
地喜歡上他,連正宮都是美貌慧黠、亦正亦邪、糾葛不清的趙敏型……在金庸或
其他古典黃金時期的武俠代表作中,像這樣的男孩一抓就是一大把。
這並沒有不好。
事實上,或許「想成為這樣的主角」,是我們多數人的武俠
起點,我們夢裏的投射畫麵就一直是這樣的,既是古典,又是經典。
對創作者來
說,這樣的題材興許有些太經典了也說不定,以緻我總是下意識地回避吧?
我覺得胤丹書這個角色的靈魂,恰恰在於他的悲劇性。
他並沒有成王成霸的
野心,甚至沒有「改變世界」的宏大使命感,隻是當命運將他推到風尖浪頭時,
他沒有逃避或猶豫,一往無前地迎了上去,卻因為太過耀眼,而不得不接下這個
汙濁世界的惡意反饋。
然而,隨著本卷中少女杜妝憐的故事開展,我慢慢有了不同的想法:一隻純
淨無瑕的玻璃藝術品,或許最美的一霎,就是落地粉碎的瞬間;但,如果它並沒
有這麼完美呢?
在這段故事裏,我試圖解裂了三個角色,讓它們同讀者既有的印象產生微妙
的歧異:
蠶娘仍舊是高人,但她的惡作劇與不負責任的嬉鬧心態,其實間接(有時甚
至是直接)成為一切悲劇的源頭;杜妝憐是個有人格功能障礙的純眞(?
)少女,
她對胤丹書所萌生的眷戀,充滿了青春期的蒙眛不明,而在湖心小島的「放下」,
則完全符合FBI對於普通人/變態殺人魔的轉變側寫……
而胤丹書犯了個他始終都不知道的錯,並且在往後的人生裏,持續為這件事
付出代價。
在湖莊柴房的那個黃昏裏,少年少女的身體探索有多青澀酸甜,最終
的結局就有多苦澀。
在這裏,我要特別感謝親友團裏的亂田舞兄。
在原本的計劃中,柴房那段戲
隻到胤丹書懸崖勒馬就結束了,最初我並不想破壞這個角色的純潔感,是亂田兄
建議可以把「該做的都做完」,而嚐試的結果讓我相當滿意,對增加角色的立體
度很有幫助。
或許不那麼王道的手法,有時候,反而可以突顯出王道的精神也說不定。
如
果因為這卷,讓大家可以更喜歡胤丹書、杜妝憐,以更貼近人性的角度來看待絕
世高人馬蠶娘,那會讓我相當開心,覺得一切的努力都有了報酬。
黙黙猴寫於高雄
二零一四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