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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55章

妖刀記 默默猴 13293 2024-04-28 09:46

  《妖刀記》卷十二東海一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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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到底是大船平穩舒適,符赤錦心想。
艙頂懸燈不甚搖晃,燈焰從水精製的八

  角燈罩暈染而出,彷佛頭頂窩著一彎溶月,和光浸透了艙房,一點也不刺眼。

  這艙房佈置典雅,以屏風分隔裏外:外頭擺著幾張幾椅,便於會客議事,還

  有一張書桌,桌上壘著幾盒?裝的兵法韜略,幾卷小冊隨意攤卷,似是信手擱下,

  卻又不甚雜亂。

  看來這位人稱“萬裡楓江”的染二掌院精通文武兩道,非浪得虛名,閨房裏

  的書案不光是擺設。

  屏風之內,卻是偌大的紗帳繡榻,織錦的被褥上平攤著十數件簇新衣裳,從

  長羅裙、對襟窄袖到貼身的肚兜無一不備,裏外均有三五式供她挑選,清一色的

  都是紅。

  “真對不住,我愛穿紅衣,姑娘若覺不合意,我再問姊妹們拿去。
”離開寢

  間之前,染紅霞如是說。

  “不妨,”符赤錦微笑,隨口應道:“我也愛穿紅。
”染紅霞默然扶劍,片

  刻才擠出一抹笑容。

  “那就不打擾啦,姑娘自便。
”微一頷首,跨著那柄鎏金大劍,風一般踅出

  去。

  符赤錦玲瓏心竅,立時醒悟:“不好!
她定以為我向她示威呢!
”卻聽外頭

  “喀登”一響,耿照匆忙起身,隨即又是開門、關門,染紅霞始終沒跟他對上一

  句。
她可以想像耿照的失望神情。

  染紅霞在船中發現了二人,按水道上的規矩,遇流船不能見死不救,命人回

  船取兩件大氅與二人裹身,一併接上去,還讓出自己的艙房暫作安置,將衣箱、

  屜櫃裏的衣裳通通翻出來任符赤錦揀用,絲毫不吝惜。

  符赤錦的身段不如她高挑,豐潤處卻猶有過之,裙腰甚不合身。

  整艘船上觸目所及,俱是含苞待放的二八少女,一個個柳腰窄臀、宛若風中

  的宵待草,要將那雙傲人的乳瓜擠進她們小小的衣襟裏,忒也難為了些。
染紅霞

  固然慷慨大方,亦有幾分不得不然的無奈。

  符赤錦面對滿床衣裳,早已揀定——其實她選擇不多,染紅霞的衣式多是窄

  袖襦衫、束腰長裙、襪褲快靴一類,隻一件壓銀束腰郁金裙特別有女人味,與符

  赤錦的喜好略近。

  她挑了件滾金邊兒的柳紅綾羅小兜搭配,肩臂再裹一條金紅薄紗披帛,對鏡

  梳了個蓬鬆俏皮的墮馬髻。
雖已刻意放慢速度,外室依然悄靜靜的,耿照既未離

  艙,也沒再見染紅霞進來。

  符赤錦小坐了一會兒,攬鏡自照,幽幽暗歎:“不是隻你有心思啊,寶寶錦

  兒。
你在這兒等染二掌院進艙,讓他們小倆口把話說清楚,沒準兒人家在艙門外

  站上一宿,隻等你露臉了才肯進來。
典衛大人,這回我幫不了你啦。
”放落牙梳,

  嫋嫋而起,自屏風後頭轉了出來。

  耿照正失魂落魄地坐著,眼前一花,乍見一名裹金飾紅的雪膚麗人款擺而出。

  符赤錦本就豔若桃李,容貌身段俱都是一等一的尤物,被束腰金裙一襯,煥

  發一股前所未見的優雅,彷佛洗淨鉛華,格外顯露出瑩然玉質。
那樣的斯文與何

  君盼、漱玉節等同出一脈,儘管三人樣貌不同,一見便知是帝窟五島的女兒。

  他上下打量,隻覺玉人婷婷而立,說不出的可愛,怦然之餘,脫口道:“寶

  寶錦兒,你這樣打扮……真好看!
”“是??
”符赤錦被他一贊,又羞又喜,軟

  腴雪膩的胸脯怦怦直跳,雙頰暈紅。

  總算她見機極快,聽出門縫溢入一絲若有似無的輕響,暗自凜起:“傻……

  傻瓜!
你說這話,還想不想解開誤會?
“低聲道:”別說啦。
“杏眸微也,

  作勢瞟了瞟艙門。

  耿照心神不屬,忽聽一聲輕咳,門闆“咿呀”推了開來。
染紅霞扶著昆吾劍

  當先而入,跟著一名濃發雪履、體態豐腴的素裝麗人,一襲蔥白綢衫外罩黑紗背

  子隻用一根黑綢束腰,豐滿的胸脯與臀股倏然深陷,束出一把圓潤瓠腰。

  女郎年紀與橫疏影相若,生得高挑修長,隻比染紅霞略矮些,打扮雖然樸素,

  卻有股難言的出塵之感。
染紅霞進得門來,忽然一愣,呆望符赤錦片刻,俏臉微

  僵;好不容易回神,匆匆讓至一旁,對女郎躬身道:“大師姊,這位便是白日流

  影城的典衛耿大人。
萬劫肆虐時,多得他仗義,眾姊妹方逃過一劫。
”女郎淡淡

  一笑,斂衽施禮。

  “水月許緇衣,見過耿大人。
蒙大人援手,敝門不緻毀於萬劫之下,我心內

  十分感激;先前上山欲與大人道謝,可惜緣鏗一面。
不想今日水道相逢,合是天

  意。
”檀口輕啟,磁酥酥的嗓音動人心魄,飄散著如蘭如麝的旃檀幽香,耿照熱

  血上湧,脹紅了面皮。

  (她……便是許緇衣!

  他慌忙起身抱拳:“不敢當,耿照見過代掌門。
”許緇衣名動東海,行事卻

  沒什?架子,見他神態拘謹,微微一抿,輕擡柔荑:“七大派同氣連枝,算來都

  是自己人,耿大人不必客氣。
來!
都坐下說話罷,符姑娘也坐。
”說著提起裙膝,

  嫋娜落座。
染紅霞神情僵冷,木然坐在大師姊身畔。

  艙裏共有四把酸枝木的太師椅,兩兩相對,比鄰的兩椅間另有成套的小幾案,

  以置放茶水點心等。
幾椅四腳均固定在艙闆上,以防顛簸移位。

  船艙不比照堂,坐向順流改變,時時不同,毋須嚴分賓主之位。
符赤錦本想

  坐到許緇衣身旁,空出耿照手邊的座位;許緇衣卻趁著招呼之便,移至內側的左

  首上座,原本讓至一旁的染紅霞,便順理成章地挨著她,坐上了靠近艙門的左首

  次座。

  耿照是主客,自當坐上右側首位,與許緇衣相對。
反倒是從屏後轉出的符赤

  錦,得提著郁金裙幅越過大半個艙房,坐在右側靠門的次位上。

  許緇衣含笑看她落座,率先捧起瓷盅相敬,掀蓋抿了一小口香茗,徐徐咽下,

  才笑道:“符姑娘不隻人長得漂亮,連身姿儀態都是大家閨秀的風範,應是越浦

  的名門出身。
”五帝窟絕跡江湖已久,島上的情況外人無從知悉。
符赤錦隻交代

  了自己姓符,其餘一概不提,許緇衣故有此問。

  其實不隻許代掌門留上了心,耿照亦看得橋舌不下——在五裏鋪銜尾追殺的

  赤帝神君是催命魔女,在馬車裏倚窗放空的,則是凝愁輕鎖的小婦人;而在流船

  篷底與他翻雲覆雨、抵死纏綿的寶寶錦兒,則是一具無比誘人的絕豔胴體………

  但他沒看過這樣的符赤錦。

  動作輕細,拎著裙幅的五指纖長,乳一般的手背細白滑膩,指節繃出一抹粉

  橘,分外可愛。
剛失去陽丹、又飽經男兒採擷的嬌軀有些倦乏,步子輕輕軟軟的,

  說不出的秀氣惹憐。

  這樣的風情在何君盼、漱玉節身上司空見慣,他卻沒想過寶寶錦兒也有這樣

  的一面。
或許是衣裳的緣故罷?
耿照想。

  卻見符赤錦雙頰暈紅,搖頭道:“許姑娘莫取笑我啦。
我家住城中僻巷,一

  處破落門戶罷了,沒穿過這?好的衣裳,有些不習慣。
”耿照為她種入丹氣續命,

  堪可起死回生,卻無法在一日之內為她盡複功力。
符赤錦聰明機靈,索性裝作不

  懂武功,以免節外生枝。

  許緇衣點了點頭,笑問:“是了,符姑娘怎生與耿大人結識的?
”耿照背上

  冷汗直流,浸透重衫。
倒是符赤錦不慌不忙,低垂蠔首:“我被歹人所擄,差點

  清白不保。
所幸………所幸耿大人仗義援手,及時將我救出賊窟,跳上了那條船。

  要不………我這輩子都沒臉見人啦。
“說著眼眶一紅,險險掉下淚來。

  耿照瞠目結舌,不由打從心底佩服:“她若有心騙我,幾個耿照都給賣了。

  目光迎上染紅霞,見她神情猶僵,桃花般的容顏卻略湧血色,已不如先前白

  慘;一見他視線投來,便即轉開眼去,身子坐得直挺挺的,益襯得柳腰一束,胸

  乳飽挺。

  許緇衣怡然笑道:“是??
耿大人英雄俠義,敝門亦承惠許多。
以符姑娘之

  溫淑美貌,與耿大人甚是般配,我同流影城橫二總管相熟,欲替她的手下愛將做

  個現成媒人。
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染紅霞嬌軀一震,倏然轉頭,姣好的櫻唇微歙,終究沒能出口。

  須知耿符二人赤身露體之事,早晚是要傳開的,水月門下俱是青春少艾,咬

  起耳朵來效率驚人。
許緇衣的提議至少從表面看來,最能解二人之窘,且不論雙

  方種種心思,倒不失為上策。

  耿照這一個多月的江湖歷練,在水月代掌門之前全然無用。
他的見聞沒能教

  導他應付這種場面——滿以為許緇衣一露面,所圖必與妖刀有關,誰知她連個

  “妖”字也沒問,一心隻想替他作媒!

  正沒區處,符赤錦低垂粉頸,小手揪緊膝裙,身子輕顫,咬牙道:“我非是

  不知廉恥的女子,賊人如此辱我,本也想投江自盡,落得清白名聲。
實是華郎…

  ……先夫見棄,英年早逝,家裏還有公婆要奉養。
待………待兩位老人家百

  年之後,我也………不苟且戀棧,必追隨先夫於………嗚嗚嗚……“哽咽之問,

  眼淚撲簌簌落下,雙肩不住顫抖,揪緊裙布的玉手卻透著一股火烈烈的倔強。

  耿照目瞪口呆,隻差沒起立鼓掌,大聲喝起彩來;聽到最後,心中不禁憮然,

  暗忖:“你所說的,便是你心中所想、所痛??
向嶽宸風報仇之後,對世間當真

  再無半點眷戀?
”見她肩頭抖動,幾乎想伸手去環。

  這一下,輪到對面的兩個人面面相覷了。

  染紅霞正要開口,許緇衣卻輕按住她手背,介面道:“原來姑娘已有婆家,

  自當盡心奉養。
佛家有雲:”孝事父母,當願眾生,一切護視,便成佛道。
‘以

  後的路還長,姑娘切莫悲傷。
“轉頭殷囑:”我喚紈雪在後艙燒了熱水,你先帶

  符姑娘沐浴洗身,用點飯菜。
我與耿大人談完,稍後便至。
“”小妹省得。
“染

  紅霞扶劍起身,臨走前瞥了耿照一眼,同樣一觸便即轉開,面無表情地領著符赤

  錦離開艙房。

  偌大的船艙之中,又隻剩下兩個人。

  耿照儘量不看許緇衣——不知為何,這名溫婉嫻雅的麗人帶給他莫大的壓力,

  即使被染紅霞目睹自己的不堪,即使她手按昆吾劍殺氣騰騰,明知她足以迎戰萬

  劫,不容小覷………但他並不懼怕染紅霞。

  許緇衣卻不同。
她的美貌與和善之下,有著看不透的深,他隻能憑藉先天胎

  息似的朦朧感應隱約察覺;通常這意味著危險。

  許緇衣放落瓷盅,擡頭一笑,如浸乳脂的纖長十指幾與骨瓷同色。

  “典衛大人,早在今日之前,我便久聞你的大名啦。
”耿照訕訕而笑,正想

  搪塞過去,見許緇衣眸中殊無笑意,定定注視自己,突然省悟:“她指的是‘那

  件事’!
”背脊不由一寒。

  許緇衣濃睫垂落,含笑輕撫裙膝,撣著實際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我師妹與

  我親若同胞,大小事情,她一向不瞞我。
特別是切身相關之事。
”耿照僵直而坐,

  猶如被貓盯上的老鼠,冷汗涔涔滑落。

  “你可知,我師妹是什?人?
”“是………是鎮北將軍的千金。
”“不止。

  她笑起來,撣完膝頭,又捏著袖口輕禪裙腿。

  裙布上裹出大腿的曲線,既豐腴又結實,被蔥白亮綢一襯,起伏有緻的潤弧

  更是充滿肉感,幾能想像其綿軟彈滑,如臥雲端。
許緇衣隻坐得椅闆的一半,腰、

  膝兩端曲線深陷,繃緊的蔥銀裙筒探入腹間,夾出深深的“丫”字,腿心裏隆起

  飽滿,縱有黑紗掩映,依舊引人遐思。

  “鎮北將軍英武豪邁,不拘小節,由一介步軍刀牌手做起,從不羞於示人。

  你若想娶鎮北將軍的愛女,隻消投身軍旅、建功立業,未必不是將軍府的乘

  龍快婿。
“許緇衣口吻淡然,動聽的磁性嗓音如低語呢喃,卻似暴雨將至,令人

  悚栗。

  “但我師妹也是家師最最屬意的衣缽傳人,江湖上都以為我是未來的掌門,

  其實我不過代師傅管管帳、看看家罷了。
雖無明令,但我知她老人家是想把水月

  一門交給紅霞的。

  “歷來水月掌門,如非剃度持戒,便是守身如玉的帶發女修。
我師姊妹三人

  均是完璧,方有繼承一門的資格。
你可知你對紅霞所做之事,將掀起何等風波?

  這話采藍也說過。
但許緇衣不比采藍,從她口裏說出,可見事態嚴重。
自與

  橫疏影一席長談之後,耿照對此事已不再迷惘,即使重來一次,他仍不能眼睜睜

  看著她喪命。

  “代掌門教訓得是。
”他沉聲道:

  “在下不明水月門規,事急從權,才冒犯了二掌院,但人命關天,實無選擇。

  杜掌門若要見責,在下也不推諉,願負荊至斷腸湖,任憑杜掌門處置。
“望

  向她身旁空位,彷佛那彤豔豔的麗影猶在,心底輕道:”我雖配你不上;但絕不

  逃避責任。
占了你寶貴身子的男子,不是貪生怕死的鼠輩。
“熱血上湧更無所懼,

  雙眸昂然迎視。

  許緇衣靜靜望著耿照,似乎想確認他的決心。
片刻才淡淡一笑,低垂眼瞼:

  “你有這層覺悟,便好辦多啦。
此事僅得五人知曉,其中隻你一個外人,這一個

  多月來我始終留心江湖耳語,看來你口風甚緊,未到處吹噓。
”耿照微微一怔,

  心想:“我怎?可能同別人說?
”橫疏影雖知此事,那是她聰明絕頂,窺破端倪

  後自行推敲而得,不能算在他頭上。

  許緇衣露出放心的神情,從腰畔摘下一柄青鋼劍,置於幾案,手按劍柄,一

  邊垂首低誦,寬大的右袖覆著大腿,袖中不住輕輕滾動。

  耿照看了半天,才知她正數著小巧的翠玉念珠。

  那念珠從袖底小露半截,每顆玉珠約莫豆蔻大小,通體渾圓、色澤瑩碧,更

  無一絲駁雜;即使最大的兩枚達磨珠也不過龍眼核兒似,做工十分細緻。
珠串中

  綴有一把鵝黃流蘇,同樣做得小巧可愛,似是日常隨身之物。

  耿照不敢驚擾,片刻許緇衣睜眼擡頭,淡然道:“自我代掌門戶,已有十年

  不曾殺人。
今日迫不得已出手,內心實屬不安。
我佛慈悲!
己左腕一翻擎出劍來,

  持劍如玉瓶,劍尖吞吐不定;裙下探出一隻尖尖雪履,踏前之際,劍氣轟散!

  那青鋼劍是柄凡鐵,比起黃纓、采藍所佩尚且不如,在她手裏卻似活物。

  緇衣皓腕微振,如灑甘露,遊星般的劍芒“嗡”地一顫,倏又凝於一點。

  玉人一聲輕叱踏地而出,勢若山傾、發袂齊飛,但艙裏除了異樣的壓迫感之

  外,連一絲微颼也無。
耿照被壓得動彈不得,身子深陷椅中,隨著劍芒迫近,壓

  力還在持續增加;喀啦一陣裂響,酸枝椅的扶手、榫點等已迸出碎粉!

  (好強……好強大的劍罡!
)他平生所遇高手,氣勢最強者當屬嶽宸風。

  葦灘一會,耿照未及回頭,心中已怯,非是膽氣不豪,而是嶽宸風的殺氣挾著渾

  厚的內力撲至,真氣感應危機,自然生出反應“恐懼”,正是身體發出的警訊。

  許緇衣這一劍卻不同。

  劍尖瞬顫,青芒如螢;足尖踏地,嬌軀飛傾……這一切的“動”都充滿了混

  沌不明,如山移萍飄,挾綿厚的純陰內勁,於遞劍一瞬轉成極端之“靜”。
動靜

  倏易、極發而凝,終於成就這式“太華青燈”。

  再由“靜”轉為“動”之時,這一式的大殺著、大威力便即爆發,咫尺問絕

  難抵擋,然而耿照所通曉的一切招數,無法再拆解如此簡單的一劍。
唯一的方法

  就是運足內力,以“薜荔鬼手”的剛猛殺招硬撼劍式,拼它個強勝弱敗,二者存

  一|眨眼玉人已至,他端坐不動,緊握扶手,直到劍尖停在胸口,雙眼始終不離

  許緇衣的端雅面龐。

  “是江湖變得太多,人都不怕死了,還是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人?
”許緇衣長

  劍不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當年我創制這一式”太華青燈‘時,師傅說我

  能放不能收,像內家掌力多過劍法,不予“劍’字為名。
我苦練十年,近來方踏

  入收發由心之境,莫非是天意?
”本欲撒劍,劍尖忽地一顫,如陷漩流,發出嗡

  嗡急響。

  (這是……)許緇衣運勁一奪,“嘩啦”一聲,耿照身下的酸枝椅應聲爆碎,

  卻見他腰帶中綻出異光,一股無形氣勁轟然迸散!

  她橫劍揮出,青鋼劍被罡氣“錚!
”一撞,刀彎欲折;耿照握拳大喝,腹間

  異光又縮回去,隨勁鼓出的飄塵頓失依託,如細雨般簌簌而落。

  兩人各退一步,許緇衣倒劍入鞘,拂袖掃去落塵。
耿照卻因壓制化驪珠的莫

  名奇力,已用上十成功勁,此際壓力一松,通體酥乏,踉蹌幾步仍立身不穩,仰

  天坐倒在地,模樣狼狽。

  許緇衣收起輕視之心,不由一凜:“這股氣勁之渾厚,若與”太華青燈‘硬

  對,說不定是我要吃虧……他硬生生撒回內力,豈非五內破裂,碎爛如糜?
不好!

  “正要救人,耿照竟一躍而起,紅著臉拍了拍屁股襟袍,頻頻緻歉:”真是

  對不住!
竟坐垮了二掌院的椅子。
我……這……唉!
“原來許緇衣的劍勢雖淩厲,

  碧火功卻未感應殺氣。
若耿照出手格擋,反將虛招逼實了,以”太華青燈“之威,

  定是二者存一,甚至兩敗俱傷。
他冒險一搏,索性全不

  反抗,料定許緇衣不會痛下殺手,果然中的。

  耿照已非昔日流影城的小鐵匠,與他融為一體的化驪珠卻無此靈識。
劍罡臨

  門,神珠感應危機,護體的碧火功忽又撒去,為保宿主,登時大放異能,湧出巨

  量奇力!

  劍尖將至,耿照急忙壓制奇力;碧火功、化驪珠內外一夾,硬生生將酸枝木

  椅震成*粉。
如此在發勁中途、硬將勁力收回的舉動,由來最是傷身,但驪珠奇

  力非是普通內功,碧火真氣又有護體調息的神效,自不可一概論之。

  許緇衣見他毫髮無傷,心下駭然:“如此修為,何以能夠!
”更加印證了心

  中設想,反手“鏘!
己一聲抽出青鋼劍,飛刺少年頸問!

  變生肘腋,耿照脖頸微偏,食、中二指夾住劍刃,鋒顫倏停,難進分許,如

  陷鐵鉗。
他這一著應變快絕,足以躋身高手之林,可惜許緇衣非是等閒之敵,柔

  勁一吐,嗡嗡顫動的劍身忽變為左右扭轉,耿照的手指畢竟不是鐵鑄,劈啪兩聲,

  被抹開兩道銳口,血珠四澱。

  他吃痛撒手,許緇衣身形落地,劍刃牢牢架上他的脖頸。

  “代掌門!
你這是……”“耿大人,隻要為了我師妹好,我不惜殺人。
我信

  你不過。
”她持劍的手勢十分好看,不但俐落而且優雅。
“除非,你能給我一個

  不殺的理由。
”“上……上天有好生之德……”許緇衣“嗤”的一聲,白皙的笑

  靨宛若吐蕊的山百合,純淨不帶一絲駁雜。

  “你說話也未免太有趣了,耿大人。
這個理由不夠好。
我為一己之私殺人,

  你隻能拿眾生大義來駁我。
”她淡然道:“譬如你肩負消滅妖刀的大任,我若殺

  你,便斷了琴魔前輩臨終唯一的絕傳。
”“你……你為何知道……”“沐雲色沐

  四俠是魏老前輩的愛徒,依我看,他的內功修為尚不及你。
”許緇衣柔嫩的臉龐

  近在咫尺,每一開口,唇瓣間便吐出檀香似的醉人溫息。
耿照終於明白女子的櫻

  桃小嘴何以又叫“檀口”,這兩字用在許緇衣身上,當真是再合適不過。

  “流影城調教不出你這等少年高手,若非魏前輩臨終所授,我實在想不出別

  的答案。

  當然許緇衣的推測並未全對。

  魏無音的《奪舍大法》固然神妙,足以打開號稱無解的“億劫冥表”,間接

  促成耿照與化驪珠的融合。
但要成就這一身驚人的藝業,更多卻得自種種離奇遇

  合,未必全與琴魔有關。

  耿照默然良久。
“代掌門兜兜轉轉,還是為了妖刀。
在下隻想知道,代掌門

  把此事弄清了,圖的是什??
難道如水月停軒這等清修淨地,也有號令妖刀、逐

  鹿天下的野心??
”許緇衣微微一怔,似覺此問謬甚,忍不住微笑。

  耿照見佳人顰若春花,不禁有些惱,面紅耳赤:“代掌門何故發笑?
”許緇

  衣搖了搖頭,微眯的杏眸中水光瀲灩,盈盈如波,卻沒什?敵意。
“琴魔前輩臨

  終之前傳授你的,可是號令妖刀、逐鹿天下的法子??
”她雪靨嬌紅,微捏著右

  手玉指,以指背輕拭眼角,側頤笑問。

  耿照一愣,本想大聲駁斥,總算這幾日被寶寶錦兒套話多了,頗有些長進,

  沉聲道:“就算琴魔前輩真留下了什?,必然也是消滅妖刀、拯救黎民百姓的法

  子,豈能與妖物同流合污?
”許緇衣笑道:“照啊!
那我逼問你號令妖刀、逐鹿

  天下之法,豈非緣木求魚?
”說著又噗哧掩口,眼角眉梢掩不住桃花似的婉媚。

  自會面以來,她始終保持端莊的形象,縱是和顏笑語,亦合禮守分,帶有一

  層隔閡。
直到此時才笑顏逐開,可見耿照逗得她開懷,終是忍俊不住。

  耿照脹紅面孔,訥訥道:“這……代掌門說得也是。
”許緇衣輕咳一聲,斂

  起嫵媚歡顏,又恢復成為身披玄素的水月停軒代掌門,正色道:“我師妹所知,

  已悉數說與我聽,你可信我如信她。
至於你問我所圖為何,其實簡單得很*妖刀

  禍世,乃我輩俠義道中人的職責,正當追隨魏老前輩之餘烈,掃蕩魔氛!
豈可置

  身其外,故作無事?
”這番話以她酥顫醉人的嗓音說來,竟也激昂慷慨,耿照胸

  中血沸,幾乎要鼓掌叫好:“這……才是所謂的正道,此話當真是擲地有聲!

  卻聽她話鋒一轉:“但東海正道七大門派,立場各不相同。
三鑄之中,青鋒

  照邵家或肯仗義援手,其餘則關心鋒

  會遠甚於此,連貴城也不例外。

  “便說四大劍門,觀海一脈組織駁雜,亦有鹿別駕之流野心勃勃、自私自利

  的份子,難以倚靠;指劍奇宮獨善其身;劍塚終究是朝廷轄下,蕭老台丞風燭殘

  年,雖有召集四門之舉,但又似有保留,我心中甚感疑惑。
若真有應付妖刀的秘

  法,合該交給誰?
”這個問題在午夜夢籏、披汗驚起時,耿照也問了自己無數次。

  聰明如橫疏影,亦無法給出明確指示,甚至要他提防蕭諫紙。
她懷疑蕭老台

  丞的理由或與許緇衣不同,然而“不能全信”的判斷卻是一緻。

  “該……該交給誰……”他喃喃道,一如曾經自問的千百回。

  許緇衣撒開長劍,隨手還入鞘中,低頭輕撫劍柄,忽然一笑。

  “誰都不用給。
隻須公諸於世即可。
”“公……公諸於世?
”“是。
”許緇

  衣微笑道:“降魔除妖,人人有責!
秘而不宣,必遭有心人覬覦,唯有昭告天下,

  才能使宵小斷念,使正義之士有依。
退一步說,將琴魔遺言當作私物,則黑白兩

  道不分利害,總要一窺秘奧才甘心,最好是自家獨佔,莫教他人知曉,此即”奇

  貨可居‘的道理。

  你亡命了大半個東海,當有很深的體悟。
“耿照若有所思,片刻才道:”不

  瞞代掌門,我本想上白城山面見蕭老台丞,將所知告訴他老人家,由他來主持滅

  魔大計。
“許緇衣若要用強,方才兩度能將他斃於劍下,要拷問機密亦非不能,

  不需要這般拐彎抹角。
耿照佩服她的胸懷見識,遂不再隱瞞,這話算是認了”琴

  魔之傳“一事。

  許緇衣淡淡一笑。

  “無妨。
我隻希望你見過老台丞之後,也能同樣說一遍與我聽。
妖刀萬劫直

  搗斷腸湖,赤眼與幽凝之惡更是我親眼所見,離垢屠盡嘯揚堡兩百餘口,天裂亦

  在貴城逞兇。
水月一門與妖刀勢不兩立,必為生民除此大害!
你若有心,當知誰

  可託付,莫讓我覺得今日走了眼,看錯了人。
”她未一味逼迫,耿照心中的好感

  又多添幾分,點頭道:呈一乘論法大會在即,聽說蕭老台丞也來參加,我才想留

  在越浦等他。
“許緇衣垂斂彎睫,淡淡的笑容裏似有一絲狡黠,隨手輕撫劍鍔。

  “那暫時與我們一道罷,彼此也有照應。
是了,敝門有位女弟子名叫黃纓,

  可曾與你同路?
”耿照愕道:“黃纓?
她沒在流影城??
當日臨行,我還曾與她

  道別。
”許緇衣搖頭。
“紅霞說,她追你下山啦,一直以為你們走在一塊兒。

  回想這一路的艱辛,耿照不禁苦笑:“還好她沒追上我,不然可有得受了。

  心想小黃纓天真可喜,對自己又極講義氣,若教她受得一丁半點傷害,那真

  是萬死莫贖了。

  “她還沒回水月停軒??
”“沒有。
不過我已派人尋訪,也不用過於擔心。

  更重要的是:出得此間,你我之議不預他人,什?能說什?不能說,相信你

  能明白。
“一拂裙腿,嫋嫋轉身,優雅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走吧!
我們去用點齋菜,莫讓符姑娘久等啦。
”這艘巨艦“映月”乃是水

  月停軒的掌門座艦,造得極其巨大,腹尖面闊、昂首翹尾,甲闆上層壘如樓,兩

  側設有護闆,可抵風浪,吃水亦深。

  全船由底艙算起共分五層:最底層裝載石磨土囊壓艙,第二層供水手舵工居

  住,第三層的甲闆乃升帆操槳之處,也是全船指揮的中樞。
第四、第五層則是女

  弟子們的居所,進出都有人持實劍把守,不讓男子越雷池一步。

  映月艦堪稱是水月財貨實力的極緻展現。

  許緇衣先在斷腸湖南岸水深處搭建船塢,召集湖陰、湖陽兩大城的造艦名家

  就地建造,光是安放龍骨就花了一整年的時間。
全艦歷時三年才竣工,此番是頭

  一回離開斷腸湖水域,先自斷龍江出海,沿岸北上,再由赤水溯行至越浦,前後

  不過十天的光景,既平穩又舒適,眾女一點也不覺氣悶,四、五層甲闆終日都是

  鶯啾燕囀,笑鬧不絕。

  除巨艦“映月”之外,還有兩艘小型的平底快船“搖月”、“浣月”隨行。

  水月眾妹在湖畔長成,除了水性,搖槳撐篙也不含糊,否則在水道縱橫的停

  軒之內,可說是寸步難行。

  搖月、浣月體積小巧,每艘隻需三人便能操縱,不像映月艦須另聘專門的舵

  工水手,於是將四、五名幹練弟子編作一船,輕裝簡載,當成旗艦的前導備援。

  耿、符的流筏,即是在衝撞映月艦後,被靈活包抄的快船“浣月”攔下。

  許緇衣早已吩咐在甲闆指揮室中擺下素齋,領著耿照一路前往,頭上的兩層

  艙房裏,沒有一扇窗是闔緊的,也不知有多少隻秀-麗妙目沿路爭睹,嘰嘰喳喳

  彷佛一群麻雀。

  耿照心中老大不自在:“發出這?大的聲音,不如直接探頭算了。
女孩子真

  是奇怪。
”殊不知斷腸湖一戰,他奮力營救采藍黃纓,早已成為許多水月少女心

  目中的英雄。
親眼目睹的自是說得無比英勇,天上有地下無;上回沒能遇見的,

  這回則把握機會,要一見這位耿大人的豪勇風采。

  “……我覺得沐四公子生得俊多了。
”“你懂什??
‧”另一人反唇相譏:

  “沐四公子臉蛋白慘慘的怪怕人,還是耿大人精神。
”“而且……我覺得耿大人

  的體格比較好,挺結實的。
”“你見過?
”“見過!
”少女可得意了,羞得咯咯

  直笑:“在底下的流船裏,光溜溜像鐵杆似的……”耿照簡直快瘋了。

  他頭一次如此怨恨先天胎息的靈敏感應,恨不得在甲闆挖個洞鑽進去,或直

  接跳入江裏更省事。
這段狹窄的艙道彷佛永遠都走不完——所幸這隻是錯覺。

  道盡頭,染紅霞與符赤錦在指揮室裏並肩而坐,桌上的菜肴卻用得不多。

  耿照與許緇衣的加入,並未使席上的氣氛更活絡,染紅霞不發一語,持續籏

  避著他的目光。
許緇衣與符赤錦倒是有來有往,一個插針見縫,一個不著痕跡,

  兩名聰明女子高來高去,耿照卻突然疲憊起來,一逕低頭扒飯。

  許緇衣長年茹素,隨身的婆子擅做齋菜,微苦的炒鞭筍、點了麻油的生切萵

  苣,

  冰盆藕絲、鮮菱耳蕈湯等,均是時鮮美味,但耿照吃慣油葷,下箸隻覺沈重。

  如果還要再過幾天像這樣的日子,他甯與寶寶錦兒想法子潛回城裏,冒險在

  驛館附近等待蕭諫紙出現。

  彷佛聽見他的心語,許緇衣放下牙箸,取巾帕輕按嘴角,洗淨雙手之後,殷

  勤笑問:“典衛大人吃飽了??
我長年吃齋,沒什?好招待,大人莫怪。
”耿照

  搖手道:“代掌門言重了,這菜肴好得很。
”許緇衣笑道:“既然吃飽了,我想

  領典衛大人去見一個人。
符姑娘折騰了一日,不妨先回房歇息,養足精神,明兒

  一睜開眼睛,包管還符姑娘一個完整無缺的典衛大人。
”符赤錦強笑:“許姑娘

  莫取笑我啦。
小女子告退。
”起身行禮,染紅霞也跟著離席。
於情於理,符赤錦

  本不欲與他分開,但許緇衣越是出言擠兌,越代表其中不無試探。
她決斷明快,

  眼看沒有抗拒的理由,索性返回艙房,毫不拖泥帶水。

  耿照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悶悶地隨著許緇衣出了指揮室,來到船尾。

  許緇衣命水手放下一條小筏,與耿照著著繩索登船,自己卻拿起了長篙,回

  頭笑道:“我親自為典衛大人撐船,這可是十年來的頭一遭。
”夜風吹動她的長

  發,飄揚的裙袂黑紗裹出一抹嬌潤曲線,裙下雪履尖尖,宛若謫仙。

  其時映月艦業已下錨,越城浦的浦灣綿延極長,越靠近城區水位越淺,像映

  月這樣的龐然大物駛不進人工運河,隻能泊於外浦。
遠處的城影之上一片浮靄,

  越浦正是未央之夜,燈影歌聲不絕,光暈依稀勾勒出箭垛女牆的輪廓,以及水面

  上大大小小的舟帆。

  許緇衣挽起衣袖,露出兩條酥白藕臂,長篙一點,小舟便飄離巨艦的船尾。

  耿照坐在船頭不敢亂動,飽含水氣的夜風迎面而來,沁人脾肺,胸臆裏的鬱

  氣一掃而空,回頭道:“代掌門,不若讓我來撐罷?
”許緇衣笑道:“你看看這

  江上,有沒有男子撐篙的?
”越城浦夜不行船,鱸、漕、漁舟一旦入港,非平明

  不能離開。
夜裏還在江上撐舟載運的,不是連接城、浦交通的關駁,便是招徠銷

  金客的遊女。
耿照嚇了一跳,搖手道:“代……代掌門,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是

  玉潔冰清、大有身分之人,豈能與遊女相比?

  許緇衣不以為意,笑道:“無妨。
別管我會不會生氣,我隻問你:你會看不

  起那些遊女??
”耿照愣了一愣,搖頭道:“不會。
”許緇衣微微一笑。

  “倘若……我是說”倘若‘你自己的女兒操持賤業,你便許可了?
“耿照沖

  口答道:”自是不許。
“見她笑容益深,心中微動,想了一想又道:”若是我的

  女兒,便是要我做牛做馬,也捨不得她受這種苦;但萬一她不幸做了這行,仍舊

  是我女兒,親情疼愛是無法割捨的。
再說,遊女賺的雖是皮肉錢,但不偷不搶不

  害人,為什?要看不起她們?
“許緇衣含笑點頭,露出贊許之色。

  “你說得不錯。
人的心思,決定了所見之美醜、好壞、喜惡,是心思有了這

  些忖度,而非物之本然,這便是”分別心‘了。
我不惡遊女,旁人縱以遊女視之,

  何由惡我?
耿大人甚有佛緣,我隨口多說了幾句,大人勿怪。
“言談之間,小舟

  遊近一艘平底淺艙的漕舫。
她靈活操控長篙,將小舟輕輕巧巧泊在舷畔,往舷闆

  敲了幾下,片刻一捆繩梯放落,漕舫的寬闊船頭亮起燈火。

  “上去罷。
”許緇衣不避嫌疑,當先爬了上去。
耿照雖已盡力迥避,仍見裙

  底凸出兩瓣桃兒似的腴臀,垂墜的裙布間浮出雙腿輪廓,膝彎圓窩若隱若現,小

  腿細直如鮮藕,風中刮落一抹檀麝溫香,分外誘人。

  他不敢多看,唯恐褻瀆了她,待她翻過船舷,才低著頭爬上去。

  船舷雖高,輕功自能一躍而上,許代掌門規規矩矩爬繩梯,自非是為了便宜

  他的眼賊,而是礙於水道上人群熙攘,不想引來注目。
這艘漕舫的規模遠不如映

  月艦,模樣像極了老舊的官府糧船——隻怕還真是。

  熏成紫醬色的大紅燈籠上,依稀可見“懷德號官船碇”的字樣,那是官船下

  錨用的燈號,如今倒拿來照明了。
以水月停軒的地位,許緇衣本不用籏避官府,

  他實在想不出夜問撐船而來,她要引見的是哪位達官貴人。

  漕舫的甲闆隻有一層艙房,艙門前站著兩名佩劍青年,並未穿著衙門公服,

  見她前來,齊聲道:“見過代掌門。
”打燈籠的老舵工沖許緇衣點了點頭,逕自

  往艙後走去。

  許緇衣並未舉步,隻對耿照說:“去罷!
我在這兒等你。
”耿照別無選擇,

  快步追上舵工;眯眼一瞧,船尾及另一側的舷邊都有武裝侍衛站崗,小小的舊糧

  船竟擠了八名以上的保鏢,顯示此地以及它的主人正受到嚴密的保護。

  後艙的垂簾隻是掩飾,遮著一堵結實的鐵梨門扇,鏤空處被門裏不透光的厚

  繭綢所遮,鉸鏈煥發著鑠亮的銅色,興許比整艘船都來得堅固。

  老舵工叩了幾下,門裏傳來一把悶鈍的語聲:“進來。
”繭綢吸去喉音的起

  伏頓挫,幾難盡聽。
耿照推門而入,艙裏燈火通明,船艙四壁都是書櫥,堆滿經

  卷,明明櫥架是極其堅固的鐵梨木,卻有種“快被壓垮”的錯覺。

  房間的主人坐在一張大書案之後,周身堆著半人多高的卷冊文書,層層疊疊

  的十分嚇人,卻不顯雜亂,彷佛自有條理。
老人埋首於陳舊的軸幅,隻擡頭瞥了

  一眼,繼續振筆,手勢不像書寫,倒像在標點記號。

  耿照看不清他的容貌。
灰白的額發在書縫間乍隱倏現,腦後的髻子橫插荊釵,

  覆在書上的袍袖墨蹟斑斑,與埋首公文的橫疏影有幾分相似。
老人雖端坐不動,

  卻一刻也閑不下來*卷起地圖,又隨手攤開三本圖冊,批註的朱筆未曾停下。

  “刀呢?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

  不知為何,耿照知他問的就是赤眼。

  還沒想好怎?回答,老人又介面道:“丟了,是不是?
”耿照臉上一紅。

  刀的確是他弄丟的,這點無可辯駁,但……老人翻開書籍,頭也不擡,淡然道:

  “很少人知道我的副手武功卓絕,單打獨鬥,我這輩子沒認識幾個比他能打的。

  他一樣丟了刀,也沒什?好難為情的。
“他歎了口氣。

  “我早做好失刀的對策,丟一把的、丟兩把的……通通丟掉的都有。
喏,”

  從案下翻出一部厚厚的線裝手劄,吹去積塵攤在桌上,搖頭輕道:“天意呵。

  蘸了蘸唾沫,一頁頁翻閱那部“對策”,邊道:“說罷,我聽著。
橫疏影信

  裏說,你有要緊的事兒要同我講。
”耿照忽然明白過來,愣愣道:“你:‧‧‧

  我……

  許……怎?……“”橫疏影要派,怎不派個機伶點的來?

  老人不耐起來,終於擱下手劄,猛然擡頭。

  “你這句疑問,我給你四個答案。
我本該在白城山,等不到你,所以先來越

  浦;許緇衣與我道中相遇,才知我在此間;我對你知之有限,若你不說,我不知

  你究竟要告訴我什?。
”耿照隻覺那雙鋒銳的目光如實劍一般,幾乎穿顱而過,

  被凝得隱隱生疼。

  “還有,”彷佛覺得時間浪費夠了,老人又拈起朱筆,勾點著劄中條陳。

  “如你所料,我是蕭諫紙。

  注釋:水精:水晶的古稱。
唐‧李白《玉階怨》:“卻下水精簾,玲瓏望秋

  月。
”背子:背音“貝”,一種由半臂或中單演變而來的無袖長衣,盛行於宋代,

  男女皆服,形式變化甚多。
《宋史‧輿服志》:“婦人大衣長裙、女子在室者及

  眾妄皆背子。
”達磨珠:念珠串的母珠,每串一顆(亦有兩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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