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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622章 為誰風露立中宵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5056 2024-04-28 09:25

  第1622章 為誰風露立中宵

  重玄勝癡肥的身形,在很多時候是個樂子。

  尤其走動的時候,肥肉如水波蕩漾,愈發滑稽可笑,哪裡有氣勢可言?

  這世上絕大部分人,家世不如他、智略不如他、功勳不如他,可沒有他這樣癡肥,便擁有了嘲笑他的理由。

  可今日他這樣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在其深如海的博望侯府裡,已經不再是那個躺在地上的、孤獨的小胖子,不是那個很早就會堆疊假笑的小公子,而是一個真正長成了的“人”。

  上可撐天,下可立地,獨擋一樹風雨。

  他沒有施展法天象地的神通,但是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高大,更有力量。

  聰明人總是想法很多,心很廣闊,有時候越是聰明,越難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麽。

  但現在他知道了。

  重玄雲波的聲音在他身後老去:“你知不知道你就這麽走出去,失去的是什麽?

  重玄勝也把自己年輕的聲音留在身後:“失去了的東西我不會再記得,我隻記得我擁有什麽。

  他失去的大概是世襲罔替的博望侯,是在修為上追趕薑望重玄遵的可能,是洞真之望,是整個重玄氏盤根錯節的關系網,是大齊帝國頂級名門的現在和未來。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大步地往外走,他的聲音留在博望侯府中。

  “我現在,至少還有一個德盛商行,至少還有一個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遇都會站在我身邊支持我的薑望,至少還有……十四。

  “擁有十四,我就擁有了一切。

  “爺爺,我希望您真的沒有把十四怎麽樣。
不然我其實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重玄雲波意識到,他竟然被威脅了。

  於勢,是很荒謬。

  於情,是以下犯上大不敬。

  可是他的心裡竟然並沒有憤怒。

  他隻是有些寂寞。

  他的四個兒子,從明光到明河,沒有一個把家族放在首位。

  他的兩個嫡親孫子,從重玄遵到重玄勝,沒有一個以家族為重。

  他從來沒有想把十四怎麽樣。

  從始至終,隻是為了讓重玄勝妥協,讓十四做他的妾。

  沒想到重玄勝連這一步也不肯退讓。

  每一個他所寄予厚望的家族未來,竟然都有自己的執拗,而那個執拗,竟然都不是家族本身。

  太諷刺了,不是麽?

  他靠在椅子上,很有些辛苦。
但聲音出口,卻撐著中氣,不肯虛弱。
他冷哼道:“我重玄雲波還不至於拿一個小女孩出氣。

  便這樣在有些晃眼的天光裡,看著那個肥胖的身影消失了。

  就像很多年前……

  已經記不太清有多久了,像是昨天才發生一樣。

  那個孩子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永遠不會回來。

  “糊塗啊爹!

  突然竄進來的重玄明光,嚇了重玄雲波一跳,險些把他當場驚過去。

  翻眼一瞧,忍不住呵斥道:“鬼鬼祟祟地幹什麽!

  重玄明光走近前來,一邊用靴子歸攏地上木質扶手的碎片,一邊道:“別生氣別生氣,嗐,我這不是來看看你嗎?
免得你有個三長兩短。

  重玄雲波爬起來就去找刀:“老子今天讓你三長兩短!

  “爹,爹!
”重玄明光趕緊抱住他的腰,一疊聲道:“冷靜!
冷靜!
冷靜!

  重玄雲波掙了一下竟沒掙動,一時間悲從心來。

  罵道:“給我起開!

  重玄明光保持著防備的姿態,邊松手邊拉開距離,嘴裡咕噥道:“衝我發什麽火呀,又不是我惹你。

  “你不服氣是不是?
”重玄雲波暴躁地瞪著他:“連你都不服氣了是不是?

  “服服服。
”重玄明光點頭哈腰賠笑:“我特別服,您老人家消消氣,別跟蠢蛋計較啊!

  重玄雲波一聽,也的確是這個道理。
這個長子草包起來,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至少現在對自己的蠢還有個認知,也算是進步了不少……便又換了張椅子坐下。

  就聽得重玄明光又道:“阿勝這孩子完全沒有繼承到我重玄家的智慧,腦子裡到底想的什麽?

  老爺子聽著不太對勁:“所以你剛才是說誰是蠢蛋?

  重玄明光理所當然地道:“阿勝啊!
還能是我不成?

  老爺子一時沒有說話。

  重玄明光又道:“這麽好的親事都不知道應,非得跟一個死士成親,還此生隻娶一個妻,這不是純純的蠢嗎?
天底下哪有死士出身的侯爺夫人?
傳出去叫人笑話!

  重玄雲波這次倒是沒有罵他。

  靜靜地呆了一陣,歎道:“這樣他才像他爹。

  有些人是想一次痛一次的傷口,可是歲月經久,不曾愈合。
越是臨老,越是頻頻回想。

  重玄明光習慣性地湊過去,一邊動作嫻熟地給老爺子捏肩,一邊喟然長歎:“唉,也難怪老父親你如此憂心。
二弟三弟走得早,四弟遠走海外,不肯回京。
我家阿遵太優秀,這麽快就封侯,分家出去自立。
我這個侄兒又太不懂事,一點也不為家族考慮……偌大一個家族,竟然後繼乏人。
嗚呼哀哉!

  重玄雲波亦覺心酸不已。

  “看來……隻能靠我了。
這麽多年來我韜光養晦,遊戲風塵,也是時候收心,帶領重玄氏走向一個全新的階段!

  重玄明光拍了拍老爺子的肩膀,躊躇滿志:“爹你放心,你走之後,我一定好好乾!

  本已經氣血兩衰的重玄雲波,猛地站起,轉身擡腿,一氣呵成。

  一記漂亮的鞭腿,便將這個草包抽出了大門外。

  “滾!


  ……

  ……

  重玄勝在他親愛的伯父之前,先滾了一步。

  當然,他長得不如他伯父英俊,滾的姿態卻是瀟灑很多。

  大齊武安侯,正在院中等他。

  見得他此般模樣出來,也不說別的話,隻取出一條手帕來遞給他,示意他擦一擦。

  重玄勝一邊擦著額上血跡,一邊與老朋友並肩往外走。

  擦著擦著,覺得有點不對,放到眼前一看:“你這是哪裡來的手帕,這麽香、又這麽漂亮,還是粉色的?

  薑望聳聳肩膀:“在學宮的時候,不知道誰放在我房間裡的。
我看上面還繡了金絲,紋了潔塵法陣,應該挺值錢的,回頭你幫我賣了。

  重玄勝“嘁”了一聲,狠狠地將這條粉色手帕摁回傷口上,繼續往外走。

  “還有嗎?
”他忽地又問。

  “什麽?

  重玄勝拿著手帕,在薑望面前招了招。

  “還有幾個香囊,一柄劍,一張短弓,一本詩集……唔,怎麽還有一套茶具?
”薑望邊說邊往外掏東西,盡是些零零碎碎。

  “行了行了,打住吧你。
”重玄勝覺得額頭開始有些疼了。

  薑望也就不吭聲。

  “剛剛葉恨水跟你說了什麽沒有?
”重玄勝又問。

  “沒說什麽。
就隨便誇了我兩句。
還說你在伐夏戰場表現得很好,他很欣賞。
”薑望想了想,又補充道:“看起來沒有生氣。

  “生不生氣,倒也不會在你面前表露。
再者說,葉恨水這樣的人物,也不會上趕著送外甥女,也就是老爺子尚有幾分面子,才叫他今日登門……”重玄勝這般說了一句,又道:“管他呢,關我屁事!

  這會終於走到了侯府大門。

  重玄勝道:“咱們可得走回去了,重玄家的馬車,以後咱們都用不上了。

  薑望隻道:“就當散步。

  於是兩人安步當車,真個就並肩往外走。

  走出博望侯府,走出博望侯府所在的街道,匯入臨淄繁華的人流中。

  熙熙攘攘的世界,有時候會格外讓人有一種疏離的感受。
越是熱鬧,越是格格不入。

  對有些人投來的異樣眼神視若無睹,重玄勝用粉色手帕按著額頭,嘴裡忽地歎道:“還說這次離開學宮就搬家的。
老住在搖光坊那套小宅子裡也不是個事,不符合我現在的身份。

  “現在呢?

  “也搬!
搬去武安侯府!

  薑望:“……真好,你從我家,搬到了我家。

  重玄勝很嫌棄地欸了一聲:“會不會說話?
你得說,‘咱們家’!

  薑望歎了一口氣。

  重玄勝又道:“咱們一家三口以後好好過日子。

  “我還有個妹妹,你是不是忘了?

  “那就一家四口。

  薑望斜乜著他:“我的意思是,離我遠點。
我自己有家。

  “行,好,薑青羊你很可以。
既然你這麽說,既然你這麽冷酷。
以後武安侯府就一分兩半。
你西邊別來我東邊,我東邊保證不去你西邊。
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薑望完全被打敗了,沉默了半晌,問道:“搬家後第一件事是幹什麽?

  重玄勝認真地想了想:“請晏賢兄來做客?

  “雖然很有道理,但我想問的是……”薑望道:“你和十四,不成親嗎?

  “哈哈哈哈哈……”重玄勝大笑起來。

  笑得張揚,笑得放肆。

  笑得歡快極了。

  封侯何足貴,萬金何足惜!

  笑得行人紛紛側目,看他像是看傻子。

  青衫磊落、風度翩翩、明顯不是個傻子的大齊武安侯,也陪著他走,也陪著他笑。

  ……

  搖光坊的薑家府邸,也算是一個熱門的地方。

  薑望封侯之後,關系七彎八繞的各路訪客,幾乎將門檻踏平。
後來他就躲進了霞山別府。

  臨到府前,重玄勝放下了手帕問薑望:“傷口還明顯嗎?

  薑望仔細看了看:“很淡了。

  “影響我的英俊嗎?

  這個問題真的很難回答。
薑望實在不知道對於一個不存在的東西,怎樣才算是影響。

  沉默有時候是一種答案。

  當然重玄勝所看到的答案,和薑望想表達的,顯然不同。

  他擺了擺手:“你趕緊給我治療一下。

  薑望這邊很給面子地掐起印決。

  他又道:“算了,我去找家醫館。
你別把我傷口剌開了。

  薑望捏成醫術印決的手,一下子就握成了拳頭。

  但重玄勝已經跑開了。

  他真個去找了一家醫館,仔仔細細地處理了額頭上的傷口,直到一個紅印子都瞧不見,這才又大搖大擺地轉回薑府門前。

  紅光滿面的門子老遠就迎上來:“侯爺好!
勝公子好!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

  門子的地位,跟主家的地位直線掛鉤。

  他一開始來薑家做門子的時候,薑望還隻是一個子爵。
放在權貴雲集的搖光坊,真是毫不起眼。
薑望自己能夠趾高氣昂的,時不時還欺負一下朝議大夫家的侄子。
他這個做門子的,卻常常是夾起尾巴做人,逢人先帶三分笑。

  但誰能想得到,主家這麽爭氣?

  這才過了多久,他舔一個侍郎家的門子還沒舔明白呢,子爵就變成了侯爵。
還是食邑三千戶的那種,大齊最年輕軍功侯!

  他一夜間就從舔人者變成了被舔者,那個侍郎家的門子都排不上號了!

  人生怎一個快樂了得?

  現如今多少人想要登門,都得先與他說好話、賠小心、送厚禮。

  哪怕侯爺進了學宮不在家,拜帖也未曾少過。

  他怎能不盡心盡力。
好生服侍?

  薑爵爺封侯也才三個多月,他已經胖了十三斤!

  薑望乍一看都險些沒認出來他,還以為什麽時候換了門子。

  “十四!
十四!
在哪兒呢?
”重玄勝才不管他們主仆之間對什麽眼神,進門就嚷:“我回來了!

  真要算起來,搖光坊這處宅子,重玄勝住得比薑望久多了。

  回到這裡親切非常,此刻的心情也很輕快。

  卯著勁喊:“十四!
十四!

  貴人家裡講究個和聲細語,不擾四鄰。
就算有什麽動靜,也往往是絲竹之類的雅聲。

  整個搖光坊,像薑府這麽怎怎呼呼的,實在少見。

  當初重玄勝和薑望搬進來後,沒幾個月,周邊地價都便宜了些。

  管家謝平聽到聲音,急步趕出來:“勝公子,勝公子,十四大人昨日就去學宮迎您了啊,怎的,你們錯開了嗎?

  重玄勝猛然轉身,死死盯著謝平,聲音也壓了下來:“昨日什麽時候?

  稷下學宮到臨淄,隻有稷門一條路。

  無論如何也是錯不開的。

  除非十四等到一半就走了,又或者是,她根本沒有去稷下學宮。

  謝平從未見過勝公子這般淩厲的眼神,像是被誰一把攥住了心臟,呼吸都顯得很困難:“下、下午。

  “昨天發生了什麽事情?
”薑望問:“博望侯府有沒有來人?

  在自家爵爺溫和的聲音裡,謝平的緊張得到了緩解,迅速冷靜下來,條理清晰地說道:“來過。
昨日上午,博望侯府有馬車過來,請十四大人過去。
不過沒有過多久,十四大人就回來了。
然後在院裡待了一陣,下午便出門。
我問她去哪裡,她說去找勝公子……”

  重玄勝驟然轉身,騰空而起,顧不得臨淄管制禁令,疾飛稷門。

  薑望立即飛身跟上,不停地以靈識傳聲各處被驚動的皇朝守衛,表示是青牌行動,叫各方勿驚。

  兩道身影疾飛稷門外,如雷電行空,轟轟隆隆。

  在稷下學宮的牌樓前飛落,重玄勝直接以道元撞動禁製:“誰在?

  今日值門的,乃是佛學教習嚴禪意。

  穿的是文士服,留的是披肩發,身形修長,面有古意。

  眼神是略苦的,先宣了一聲“阿彌陀佛”,才走出學宮陣法,瞧著重玄勝:“可有政事堂印文?

  “我不進去。
”重玄勝緩了一下,才道:“昨日可有人來?

  嚴禪意皺了皺眉:“昨日又不是我值門。

  他在學宮裡與世隔絕,自己又沒什麽親屬後代,壓根不用在意外界的權貴關系。
什麽博望侯世子,不通禮數,他連個好臉都懶得給。

  “嚴教習。
”薑望一手按住重玄勝,上前問道:“不知昨日是誰值門?

  見得薑望開口,嚴禪意的表情才緩和許多:“大約是張教習。

  薑望合掌一禮:“不知昨日有沒有人來學宮呢?
穿鐵甲,執重劍,那是我很重要的朋友……煩請相問。

  嚴禪意看了看他,品出了鄭重。

  說了聲“稍等”,便隱進陣法裡。

  不多時,又出現在牌樓下:“穿鐵甲的人倒是沒有。
不過有一個清秀女子,穿著很華麗的衣裳,在學宮外站了一夜,天亮的時候就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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