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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190章 長生久視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476 2024-04-28 09:25

  第2190章 長生久視

  你有沒有試過推開一扇大門?

  那種沉重的,釘鐵包銅的門。

  推門的過程,仿佛推開了沉重的時間。

  你用力氣,來度量歷史。

  而屋外的天光,隨你闖進塵封的未知——

  長生君的這雙手,今天已經不止一次地推門。
也不止結束了一段人生。

  他真是一個極冷酷的人。

  在符昭範生命的最後時刻,他也沒有對符昭範說他具體的手段。

  但或者這就是他“長生”的原因。

  或者這也是符昭範能夠安心赴死的原因。

  偏殿大門推開的時候,三分香氣樓的昧月,正抱著膝蓋,蜷坐在牆角的位置。
肢體上展現一種孱弱、畏懼的姿態。
但整個人並沒有孱弱的感覺。

  或許是她的眼神太專注吧!

  她的下巴墊在膝上,眼睛盯著地面,地上攤開一本書。

  她正在看書。

  代表著長生君的身影,仍然隻停留在殿門中間。
他大概鍾意於這樣恰到好處的位置,有“自我為界”的姿態。

  “三分香氣樓的心香第一,我還是第一次見伱。
”長生君恍惚的身影如是說。

  “我也是第一次見您。
”昧月這樣說著,但她並沒有擡頭。

  第一次見長生君,不比看書這件事情重要。

  “你這是?
”長生君問。

  “龍伯機死了。
出去送屍體的那位師弟,也不會活著回來。
整個南鬥秘境,到處都在死人,每天都在死人。
”昧月歎了一口氣:“小女子害怕呀!

  長生君的聲音裡有笑意:“你不像害怕的樣子。

  “正是因為害怕,我才緊閉這間會客殿的大門,希望人們忘記我。
正是因為太害怕了,我才需要看些閑書,逃避現實,麻醉自己。
”昧月說著,將地上的那本書合攏,擡起頭來,第一次真正去看那位傳說中的長生君。

  理所當然的,這雙美麗的眼睛,在那團光影裡一無所獲。

  倒是天光暈開了她的眸光,使得盈盈之間,有極具魅惑的危險。

  地上那本書的封皮上寫著……

  “列國千嬌傳?
”長生君大概不會看閑書,並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哪位小說家寫的?

  “作者名字是不清楚啦。
也許是傳著傳著失散了,也許壓根就沒敢留名。
”昧月的聲音略帶訝然:“名字對您來說有意義嗎?

  “當然,名字很重要。
”長生君極平靜地道:“無名作者的書,我是不會看的。
倘若作者的名字取得不好,我也不會看。

  “哦。
我倒是不挑剔這個。
書好不好,文字會說話,作者是誰,無關緊要。
”昧月隨口道:“有個朋友好像很喜歡這本書,我買來研究一下。

  “有誰藏在書裡嗎?
”長生君似笑非笑。

  “藏著我的心上人!

  昧月看似很認真,但馬上又笑起來:“如果真的有人藏在這本書裡,那您現在應該跑遠了。

  “你的見識遠超你的修為,知道的實在很多。
”長生君悠然道:“但或許你知道的太多了。

  昧月笑眯眯道:“不多不多,還需要學習。

  她把地上的書撿起來,晃了晃:“正在學習。

  “學無止境。
”長生君此刻的語氣漫不經心,卻於平地起驚雷:“三分香氣,換得意亂情迷。
鶯歌燕舞,盡是人心魍魎。
三分香氣樓,就是這麽個鬼地方。
你看你妝畫鮮豔,烈焰紅唇,誰知沾多少鮮血?
這次禍亂南鬥人心,你的惑心,竟得幾分資糧?

  昧月將手裡的書卷成一卷,歎了口氣:“您能了解我的神通,我並不驚訝。
我驚訝於您會這樣說。
禍亂南鬥人心?
這天下大宗,萬載基業,一朝傾覆的罪名,是我這樣一個僥幸神臨的弱女子所能承擔麽?

  “您這樣的大人物,應當是尋根溯源,而非摘枝問葉。

  她搖了搖頭:“我是能影響您,還是可以左右司命真人,又或南鬥六真裡的哪一位?
卑渺如我,竟亂得了南鬥人心?

  “龍伯機可憐啊。
”長生君歎息道:“他確實不是你的對手。

  “並非他不是我的對手。
而是他的對手不是我。
”昧月認真地糾正他:“您把他們的名字都剝奪了。
而察覺這一切,為了自救故意寫出很多封信,寫給他的至交好友,也確實被記掛被惦念、留下了名字的龍伯機,果真是最礙眼的那一個。
他的死,難道不是您所願?

  “他確實是可憐。
”昧月的語氣裡,有一縷彷似真切的歎息:“因為他的抗爭都是無用,而且沒人知道。

  “剝奪名字,呵呵呵……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長生君的聲音略略上挑:“羅刹明月淨?
她恐怕沒有這等本事。

  昧月道:“您恐怕並不了解她的本事。

  “也是。
我虛心承認。
雖然一直都在南域,但我對羅刹明月淨不夠了解……”長生君的聲音忽然變了,歸於漠然:“時候到了。

  三更眠,五更起,恆定有期。

  他仿佛在宣告死期的終臨:“你叫‘昧月’,對嗎?

  昧月半蹲在地上,擡頭看了一眼高處的窗,窗外的天光實在耀眼。

  她把書收好,站起身來,輕輕一禮:“三分香氣樓,心香第一名‘昧月’,見過長生君。

  門口那恍惚的光影中,長生君探出了一隻冷漠的手:“你的名字竟然抹不掉,有趣!

  殿門轟然關閉!

  ……

  ……

  陪上國真人看風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就這一點來說,越國高層都很有體會。
天下霸國臥榻之側,應當頗多共鳴者!

  但剛剛送走屈仲吾的高政,卻是面帶春風,如晤舊友。

  行走在錢塘江的堤壩上,看明月倒映,潮起一線,多少往事隨之翻湧。

  在這裡的確可以遠眺到楚國角蕪山的山影——那實在是一座太高的山,而非楚國越國真的近在咫尺。

  說山影倒映錢塘江,當然是誇詞。
但多少年來,越國也的確被楚國的山影所籠罩。

  前段時間,天京城匯聚天下風雲,世所矚目。
角蕪山也發生了一場悄無聲息的大戰。

  他未能近瞧,隻略窺大概,知道有平等國牽涉其中——這必然是一件極重要的事情,可惜楚國上下諱莫如深,平等國那邊也沒有半點風聲放出來。

  高政並不為這種未知而不安。

  面對楚國,他的了解從來都不足,他的準備從來都不夠。

  但他永遠在面對。

  就像角蕪山之高大,不改錢塘江之遼闊。

  悠悠江河!

  “你好像很開心?
”忽然有個聲音問道。

  這是一個冷肅的女聲,卻在嚴酷之中,體現一種無端的、遙遠的遐思。

  聲音隨潮信同來,嘩啦啦,碎在潮聲裡。

  高政的身形在瞬間變得恍惚。

  但有一隻羊脂白玉般的手,搖搖一按。
高政便返虛為實,歸假為真。
走不得!

  這隻清晰的漂亮的手,來自一個混淆在斑斕色彩中的女人——不是說她身上的色彩裝扮有多麽絢爛多姿,而是她本身在高政這樣的當世真人眼中,隻有流動的顏色。

  不見其容,不察其貌,卻能感受到“鮮豔”和“迷人”。

  僅僅清晰在視野裡的這隻手,也足夠美好了!

  當然,脫身不得的高政,完全不能獲得美好的感受。

  “羅刹樓主!
”他在長堤之上躬身拱手,十分謙卑:“不知尊駕要來,高某失迎,實在無禮!
向您請罪!

  那位神秘莫測的三分香氣樓樓主,當世絕巔,羅刹明月淨!

  在楚國正在圍剿南鬥殿,大肆捕殺三分香氣樓修士的關口,她竟現身越國錢塘江。

  高政第一時間請罪,而她隻是張指下按,繼續按下!

  天地間的色彩,大塊大塊凋落,好似秋風掃繁花。

  高政的世界變為黑白二色,他也形容枯槁,發漸白而臉漸暗。

  但他便咬著牙,艱難地喊出聲音:“樓主何以含恨見我,絕我命途?

  他在這黑白的世界裡站得筆直,雙手分開,仿佛兩色的分野,兩界的溝壑。

  “豈不見,天心錢塘,民心越甲!

  他乃越國有史以來功業第一的名相,他在越國人心中的地位,冠蓋當今,超越所有。
雖然他已退隱許多年。

  在越國的土地上,他能得到無可爭議的、最多的支持。

  此時國勢加身,民心加身。

  他身後有山的虛影,身前有江的咆哮。
山是隱相峰,江是錢塘江。
山河越土的力量,支撐他的體魄,令他站直道軀。

  他身上披了一件五光十色的甲,在黑白的世界裡,自有人心的顏色。
越地人心庇護著他,令他不那麽輕易凋謝。

  然而僅僅是這些力量,仍然不夠,仍然不足以阻止羅刹明月淨的按掌。

  所以他又長嘯:“豈不聞,書山有路!

  儒家聖地之書山,正在南域。

  作為當世顯學之一,儒家子弟遍及天下。

  南域有宋國獨尊儒術,昔日夏國覆亡之際,也廷議過要舉國奉儒,以求書山之救。
天下四大書院,個個是天下大宗。
但都奉書山為聖地。

  書山的力量,由此種種,可見一斑。

  越國能夠在楚國的臥榻之側,酣睡這麽多年,亦無非是南鬥殿和暮鼓書院的支持。
但溯其根源,還是書山的注視。

  若無書山注視,任憑高政長袖善舞,手段蓋世,又如何能拉著楚國坐下來談,如何能有令他功成名就的“隕仙之盟”?

  此刻高政一句書山有路,便立即為自己開辟了生機。
在那愈發寂寥的黑白世界裡,漸起琅琅書聲。

  人心本無一物,生而貧瘠,在知識的山海裡斑斕多姿。

  高政憑此尋回色彩,短暫抵住了羅刹明月淨的進攻。

  潮信退去的時候,羅刹明月淨沒有聲音。

  潮信到來的時候,羅刹明月淨的聲音響起:“若叫你知我來信,恐怕不止是你等在此處。

  她從未來過錢塘江,或者說她來過但高政不知曉。

  此刻整個錢塘江都在呼應她,以天地之象,為她掩飾人間之跡。
高政所獲得的錢塘江的支持,都被堅定地分流了。

  仿佛羅刹明月淨,才是此地的主人。

  高政似乎不懂羅刹明月淨話裡的敵意,也感受不到自己正在承受的危險,從容而笑:“若叫我先知來信,當掃榻以迎,備足越地之禮,盡我錢塘之風。
當然,您若是喜歡清淨,我也好提前屏退百姓,自有寧心之遊也。
何至於像此刻這般,叫我手足無措,深覺怠慢啊!

  羅刹明月淨笑了笑:“我怕你屏退百姓之前,先把自己屏退了。
令我無得而返。

  高政道:“越地多美酒,越地多名劍。
樓主若求此,必不無得。

  羅刹明月淨道:“三分香氣樓裡不缺美酒,也不缺名劍,豈不聞仗劍斬愚夫?
我要你的頭顱——能借我否?

  她的聲音悠然,高政的鼻腔卻在溢血。

  真人之血多少色彩難消,在黑白清晰、沉晦粗糙的臉上,流落兩抹蜿蜒的紅。

  他咧著嘴,任鼻血順進唇裡:“我何罪呀?

  羅刹明月淨輕笑一聲:“事到臨頭,知道問了?
我且問你——楚國剿三分香氣樓,此兩家私怨也。
你越國跟著湊什麽熱鬧?

  “何來這等事!
”高政做苦思狀:“您難道是說,屈仲吾剛剛從越地帶走幾名三分香氣樓中層頭目的事情?

  “你高政覺得,此事不該驚動我?
”羅刹明月淨反問。

  “在下不敢議論您的意志。
但實在冤枉啊樓主!
”高政喊道:“屈仲吾那是虞國公府的真人,楚國與國同榮的三千年世家。
入我越地,如入後花園耳。
他來拿人,誰敢攔他?
就像貴樓在越地活動,我們也不曾阻撓。
越國勢小,唯緘耳閉目,勉全國體。
我們頂多就是沒有阻止屈仲吾,絕不能算支持,更談不上摻和了貴樓之事!

  “是嗎?
”羅刹明月淨語氣極淡:“我教奉香真人法羅,是如何洩露的行蹤?
難道不是你們告知的鬥昭,竟是我冤枉了你?

  “此事我並不知情,當與我無關!
”高政勉力支撐,聲音漸漸不那麽自然:“但那鬥昭驕橫霸道,提刀登門,料越廷那班酒囊,也不敢緘默。
究根結底,竟誰之惡?
樓主,奉香之死,其恨在彼啊!

  他艱難地擡起手,指了指隕仙林的方向。

  “一會越國朝廷,一會隕仙林。
”羅刹明月淨笑了起來:“你高政究竟是要將我這禍水,往哪個方向引?

  “樓主自為也!
”高政勉聲道:“高某隻是剖析事實,陳列真相,萬無引導。
山有其高,江河自流,何來罪過?
樓主放了我罷!

  “放不得,放不得!
”羅刹明月淨哈哈一笑:“我打不過宋菩提,惹不贏楚國,又要洩憤報仇,立威示警,隻好捏軟柿子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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