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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653章 弓滿箭離弦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598 2024-04-28 09:25

  第1653章 弓滿箭離弦

  對於鍾離炎這樣的人。

  你可以嘲笑他的屢戰屢敗。

  可以嘲笑他的一根筋。

  可以嘲笑他的不自量。

  但沒辦法嘲笑他的努力,不能嘲笑他的天賦才情。

  無論正統修行路還是武道修路,他都能走到同輩頂級的層次。

  這黃粱劍訣之強,在神臨境中,絕對不輸於任何一門頂級劍典。

  有別於張巡極緻凝聚的劍氣成絲,他的劍氣是另一種凝實,是力與意的一種統一。

  但是在此刻崩碎了。

  與正在展開的劍式一起。

  而薑望隻是拔出了他的劍!

  開花之前,神通隻能算是神通種子。

  開花之後,神通才叫神通。

  屈指算來,真正的劍仙人,已經有半年未曾現於人前。

  這是神臨之後迅速成長的半年,這是薑望又一個未曾虛耗的半年。

  今日環坐於此的觀眾,無疑是有眼福的。

  能夠看到薑望完整展現劍仙人之威者,並無幾人。
且其中絕大部分……都已經死了。

  此刻鍾離炎一劍斬出黃粱美夢,將空間都剖為書頁,結成一部黃粱之書。

  薑望在書脊處拔劍。

  劍演萬法之神通,一瞬間光華遍照。

  高天之上墜落的,是焰花雕刻的華城!

  或者說,那座城池其實並不華麗。
但是點滴具體,煙火真實。
因為承載了記憶,輝照了火光,才顯得格外明耀。

  常思故人故城。

  便以此式傾人間!

  看台上傳來一片低呼。

  左光烈當年可是貨真價實地威震邊荒,在草原上頗有名望。
他彼時已經創造出焰花很久,使之成為天下最有名的火行基礎道術。
而焰花焚城的構想,在當時就已經有了雛形。
等到十九歲時第一次在戰爭中用出來,便一躍成為他最具代表性的道術。

  此術有許多人認得。

  當然都隻是聽過描述。

  此時焰城再現,燃燒於蒼狼鬥場。
像是傳說重演,使人追憶流年。

  場邊的黃舍利一時癡了。

  她不由得想起來,前年在觀河台,她半蹲在旁邊的演武台觀戰時,所看到的那一幕——那青衫少年郎,把一朵美麗的焰花,按在那個展現吞賊霸體的項某臉上,將其按落地面。

  正是那一幕,讓她從那些琳琅滿目的漂亮皮相中掙脫出來,看到了所謂薑仙子的美麗。

  是為神相之美。

  而彼時何似於此時?

  那時候的少年已有如神之威,那時候的焰花,已築就華城。

  轟!

  這座煊赫的焰城,直接砸落下來。
瞬間摧垮了黃粱劍勢,把夢境打回現世,將鍾離炎連人帶劍砸落高空,砸得那條氣血之龍一陣哀鳴!

  鍾離炎吐了一大口血,但就像是吐了一口唾沫般輕松,隻下墜了數丈,便翻身而起,如龍騰淵。
依然神完氣足,氣血洶湧。

  武夫的強大體魄,也是他們戰鬥的最大倚仗。
更是他鍾離炎多次挑釁鬥昭,還能活蹦亂跳的根由。

  此時此刻。

  恐怖的焰流與氣血混灼在一起,空氣裡彌漫著一種難言的焦糊味道。

  薑望在空間的碎片中隻是一橫劍!

  這種味道頃刻膨脹到極緻,如海翻湧,一瞬間填塞了鍾離炎的嗅覺。

  使得意志堅韌如他,也有一刹那的恍惚。

  武夫神魂氣血凝練如一,尤其是鍾離炎這等踏上武道二十一重天的強者,雖不能靈識外放、幹涉現實,可要說想從神魂層面傷到其人,卻也幾無可能。
神魂若是貿然闖進武夫的元神海,恐怕要先被氣血燒灼。

  故而薑望這一劍斬出的六欲菩薩,並不從元神海入手,而是以靈識幹涉現實,引導六欲之“嗅”。

  威能自是遠不如神魂層面,但有時候道術的應用,更在於“合適”。

  以嗅昧其心,而後踏步更近前。

  薑望橫拉一劍,卻又風起雲湧,七宿之靈同現,將狂暴的元氣亂流,生生斬在了鍾離炎身上!

  這一次鍾離炎的墜落再無遲滯,幾乎如隕石一般,重重地砸落地面,砸得刻印了強大陣紋的地磚,都發出難堪其力的裂響。

  以他脊背落地之處為中心,城防級別的地磚,隱似凹陷。

  皮開肉綻的痛楚根本不算什麽,髒腑受創也不過等閑。

  鍾離炎最不想承認的是,這一刻肉身撞在地磚上,他感受到了一種壓力。

  一種近似於面對鬥昭的壓力!

  並不是說,薑望的力量有什麽壓倒性的優勢。
那些術法神通劍術雖然都很強大,但他鍾離炎也不是沒有見識的人,更不是沒有對應的手段。

  而是那種處處受製,步步先機被奪的感受,讓他在戰鬥的過程裡,相當僵硬,非常拘束。
空有一身強大體魄,空有此境絕頂的劍術,卻隻能被按著頭打。

  好像他的每一步動作,都在對方的預計之中。
或者說,他總是行走在那種逼不得已的選擇裡。

  像是一隻在網中撲騰的魚,怎麽也無法掙脫那種無形的巨網。

  明明當初在山海境相遇,他自問還是有隱勝一籌的實力。
今日之自己,強於當日何止百倍?
卻反倒打不出半點機會來。

  這樣的結果……他怎能接受?

  哢哢哢哢。

  他的骨骼一節一節炸響。

  脊柱大龍解放至第二十一節,開啟第二十一重天之力!

  嗡~~

  有一種弓弦拉滿的聲音,讓空氣都開始凝固了,那是他的肌肉,以恐怖的速度,在一塊一塊地繃緊。

  如同精密的傀儡零件,在一瞬間就完成了調度,肉身的每一個部分都在爆發力量。

  那震顫虛空隱隱、竟如猛獸怒吼的,是他咆哮的血液奔流。

  這力量膨脹到了極限,使得空間都已經在扭曲。

  而那條氣血之龍騰飛而起,身外燃起了血色焰光。
這種血焰絲毫不見邪惡,反而堂皇明朗,烈如驕陽,有凜然之威嚴。

  這血焰同樣沸騰在鍾離炎的體表。

  在這一刻,他們似已相同,已然相通。

  氣血之龍急劇縮小,驟然折落,撲在了南嶽劍上,繞在劍柄。
像是一條虛幻的血繩,將鍾離炎的手掌和劍柄纏在一起,而後隱沒。

  天地之間,如有道音響。

  哢嚓。

  鍾離炎脊背貼住的地磚,蔓延出了蛛網般的裂紋!

  嗖!

  所有威嚴、磅礴、激昂的一切……

  最後卻隻是一聲極輕的“響”。

  弓滿箭離弦。

  他以驚人的高速再一次衝向薑望。

  這個過程快到根本不能夠被視線捕捉。

  但是轟隆隆!

  迎接他的是又一座焰花焚城。

  太精準,太恰當。

  這一切幾乎是同時發生,給人的觀感,便是鍾離炎猛然爆發,然後狂妄地竟以肉身撞焰城。

  完全解放武道二十一重天之力的鍾離炎,這一刻竟然生生地抵住了焰城。

  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如龍,南嶽之劍抵得空間都發出嗡響。

  人與焰城,定在半空!

  一時間人們分不清,究竟是焰花焚城的赤焰更炙烈,還是鍾離炎環身的血焰更沸騰。

  可是薑望並不打算分辨。

  青衫身影行走在焰的城,似是天上劍仙,行走在他的仙界中。

  在燦爛的火光、熟悉的街景裡,他的劍光仍然在飆飛。

  在這一刻,完全看不清他出了多少劍,人們隻能看到術與神通的洪流——

  那灰白色的,是朽木之光。

  赤紅色的,是三昧真火。

  妒火、怒火、畢方印。

  單足神鳥昂首振翅。

  百鳥朝鳳,嘰嘰喳喳,遂有八音焚海!

  禍鬥印幽光一現。

  劍光再起,已經倏然斬出了不周風!

  在這股洪流之下,鍾離炎不斷下墜,不斷下墜,揮劍百次千次,卻仍隻可不斷地下墜——

  轟!

  他再一次砸落地面,且正正砸回先前砸落的地方,整個人嚴絲合縫地嵌了進去。
那本已崩裂的地磚,這時候直接化為齏粉,浮起於風!

  四周看台,一時間安靜得嚇人。

  烏顏蘭珠的心臟都跳到了嗓子眼,幾乎就要喊叫出來,但又在四周的死寂中,死死地咬住了唇。

  而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好姐妹捏得發白發青。

  刷!

  在看客們複雜各異的目光中,最後一抹霜白的不周風,在鍾離炎脖頸前倏然一折,便已返回。

  薑望還劍入鞘,單手以禍鬥印一按,已將周遭的元氣亂流,混亂劍氣、血氣、乃至於空間碎片,盡數都撫平。

  他的霜風亦散,赤焰亦消,天府之輪光斂於無形。

  一時間天清地澈,四下安寧,隻有平靜如水一青衫,風姿卓然立人間。
像是剛才戰天鬥地、煊赫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唯獨仰躺在地上,已然虛脫的鍾離炎,那顯得迷惘的眼神……尚還能說明幾分戰鬥的激烈。

  尚能描述幾分,他的心情。

  他不曾真個小覷天下英雄,也從來不會小覷自己。

  無論在什麽時候,無論在鬥昭面前輸得有多慘,他都沒有放棄過自己。

  大楚立國數千年,人族歷史萬萬載,不知多少人物風流。

  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席之地。

  他相信自己必然具有非凡的才能,必然擁有不凡的使命,必然可以戰勝所有——

  可天生鬥昭也便罷了,世上怎麽還能有一個薑望?

  比鬥昭更年輕,帶給他的壓力,卻與鬥昭相近。

  整場戰鬥他被完完全全地壓製,找不到半點機會,以至於無法生出不甘來!

  這時候一隻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繼而是大齊武安侯那張愈見仙姿的臉,很平靜地看著他。

  沒有嘲諷,也沒有憐憫,隻是很普通的……類似於“看到路人摔倒了,伸手扶一把”,是這麽平常的情緒。

  “這賊廝跟鬥昭還是不太一樣的,鬥昭在這種時候一般還會踩一腳……”

  鍾離炎莫名其妙地想著。

  啪!

  猛地一巴掌,將面前的這隻手拍開。

  鍾離炎翻身跳了起來,躍出那個人形陷坑之外,憤憤地道:“今次一時不察,讓你佔了便宜,給我等著,下回必要你好看!

  而後威脅式地左右看了一圈,揚長而去。

  瞧那大搖大擺的架勢,竟如他才是得勝者一般。

  薑望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的背影。

  當然並不訝異於這家夥的態度,而是驚訝於這種恢復力……

  倘若異位而處,這等傷勢,他自問不養個幾天是好不過來的。

  鍾離炎卻隻是拍拍屁股,就渾似個沒事人。

  他在心中忍不住提醒自己——以後若是與武道修士生死搏殺,一定不能給他們回氣的機會。
能死則死,能殘必殘,先瓦解所有反抗的可能,此後再說其它。

  蒼狼鬥場那個叫邊嬙的美貌司儀,還在熱情洋溢地宣布結果。

  但薑望已然轉身,瀟灑地離開了青牙台。

  大楚當然人傑地靈,天驕輩出。
能在楚國稱名,鍾離炎絕非等閑。

  但對於今時今日的武安侯而言,贏一個鍾離炎,已經並不值得驕傲。

  青牙台兩側巨大的拱門再一次落下,隔斷了來自齊國的天驕身影。

  ……

  整座青牙台,沸騰非常。
看台上的觀眾雖然非富即貴,但在鬥場卻也不必那麽矜持,交頭接耳者有之,大聲爭論者有之,還有不少人在高喊薑望的名字,表情狂熱。

  更有一些人意猶未盡,在追問蒼狼鬥場的人,什麽時候能安排薑望的下一場決鬥。

  黃舍利全不理會。

  什麽權貴不權貴的,在她黃舍利眼裡,全都一視同仁——

  不過是一些付錢的客戶罷了。

  當然對於客戶應該熱情。

  但是已經付過錢的客戶嘛……

  她握緊了手裡的留影石,喜滋滋地離席而去。

  蒼狼鬥場原則上是不允許任何人留影的……

  可誰讓她是老闆之一呢?

  三百張貴賓票,來的大多有些眼光,能品出這一戰的細節。
今時今日薑望對戰鬥的把控,堪稱藝術。

  而就算修為不足,哪怕借助洞察陣紋,都不足以把握戰鬥節奏的,也能看得到這一戰的華麗。

  看台上赫連昭圖慨然歎曰:“觀此戰如賞絕品長幅,心滿意足,心滿意足!

  坐在他旁邊的黃不東,也一改昏昏欲睡的垂暮狀態,兩目炯炯有神:“確實是一場精彩的戰鬥。

  之前談判的破裂,好像並沒有影響他們之間的相處。

  另一處席位上,宇文鐸忍不住怎舌:“瞧他今天這表現,實力已經不比那良將軍差了吧?

  赫連雲雲聞言,隻是微微搖頭。

  宇文鐸自是信任公主的蒼青之眸的,很有些驚訝:“這還不如?

  “我家這位兄長呀……”赫連雲雲難掩笑意:“應該跟蒼瞑比。

  宇文鐸被她這聲稱呼激發了靈感:“說起來,我與汝成情同手足,汝成的三哥,其實也是我的三哥……”

  在赫連雲雲淡淡掃來的眼神裡,他把聲音咽了回去。

  戰鬥落幕,看台上的觀眾興奮地討論著,也漸而散去。

  唯有來自景國的陳算,一直沉默地坐在席位上,面無表情,五指變幻不停。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停下來。

  但什麽也沒有說。

  隻是長歎了一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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