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兩字
什麽樣的人要拿字帖出來?
再如何,啟蒙用的千字文總會默吧。
李白茅福至心靈喜從中來,不會真來了個自己的接班人吧,也不管自己的墨寶了,伸著脖子往那邊瞧,其餘人也在落筆間豎起了耳朵。
清冽的嗓音浸著陽光裡慵懶,“秦師觀我寫的是何字?
”
秦煥眉頭一跳,總覺得這個學生有點出乎常理,“長生。
”
“寫得如何?
”她又問。
秦煥沉吟,“臨高獨攬卻又藏鋒不顯,是好字。
”這有點讓人意外,神州來的女學生,寫的字竟風骨睥睨。
且她寫的不是神州常用的小楷,也不是藏雲澗通用的簡字,而是一種更古老的文字,古老到若他不是研究文史的,不一定看得懂。
湛長風說,“秦師要我等用最好的字,默錄自己最欣賞的篇章,於我而言,我已經用了最好的字,而‘長生’也足以囊括所有風景。
”
狂妄還是詭辯?
再專心的人都停了筆望向臨窗那處,竊竊私語炸響。
秦煥眼中精明,別人不知,他是知道她不會默其他文章的, 暗道這急智不知是好是壞, 平心而論,他更希望自己的學生正視自己不足,而非掩蓋過去。
於是他故意為難道,“兩個字太少, 難以讓人閱盡深淺, 還有其他嗎?
”
湛長風直白拒絕,“足夠了。
”
秦煥盯著她, 像是要找出什麽東西來, 湛長風坦然回視。
良久,秦煥恍悟, 他在跟她說字, 她在跟他談道。
秦煥覺得這有點荒謬,小孩能懂什麽是道,無非故意說些模棱兩可的話, 粉飾不足罷了。
他不由搖搖頭,“稚兒不議長生。
”
秦煥對一眾學子說,“你們都期望自己能夠修煉,也都向往長生,但是做人務實為本,別被那些虛無的想念迷了心。
”
不少學子點頭而思, 此中深意有幾許, 機鋒暗藏啊。
湛長風隻是一笑而過,無所謂辯駁。
兀然李白茅像是得了什麽赦令, 喜不自禁舉著手高叫,“秦師,對我來說背出通史實在是件極為虛無的事, 太不切實際了,我可以不背嗎!
”
“妄想。
”秦煥斥了他一句, 順便倒了一盆冷水, “你早晨的書還沒背出, 歸家前過來把闆子領了, 免得積累到明日。
”
一課結束,湛長風擦拭著不小心沾到指腹上的墨跡, 驀地視線一暗。
“行啊姐妹,剛來就和秦師杠上了。
”外面走廊上的人,大半身子趴在窗台上,一笑露出兩個酒窩一對尖牙, 手上還捧著剛洗好的毛筆和青花小碟, 洗得還挺乾淨。
湛長風眯了眯眼, “往右邊挪一點。
”
“啊?
哦。
”李白茅動了動身子,眼見著湛長風身上的光沒有了才明白過來, 卻也沒走開,微微抱怨道, “你這人真是真是哎呀,餘笙,說人死皮賴臉那詞是什麽?
”
餘笙,“死皮賴臉。
”
“呦呵, 我用對詞了?
!
”李白茅驚喜道。
“嗯,你終於找到了一個適合你自己的詞。
”餘笙也很欣喜。
李白茅蒙了, “什麽詞?
”
“死皮賴臉啊。
”高個少年嗤笑著路過。
“你給我等著, 韓之高。
”
李白茅心大, 哪有還沒認識就用“死皮賴臉”這種詞來開玩笑的, 若沒人在旁幫忙兜著, 早不知被套了多少次麻袋。
餘笙看這個新來的同窗,神色沒有尷尬也沒有故作理解,好像隻是在享受難得的陰涼,倒是和以前遇到的人不一樣。
餘笙模樣清麗,峨眉淡掃,眸如星辰,安坐著,雙手置於腹前,隔著窄窄的過道和湛長風打招呼。
文士服與紅顏相稱,溫婉不掩清傲。
她說,“你好,在下餘笙, 餘生的餘, 予笙的笙。
”
李白茅翻了個白眼,“姐姐你還不如不介紹呢, 鬼知道是哪兩個字。
”
湛長風單手撐著面頰,偏頭懶覷她, 眼角似乎挑染了一抹笑意,“予笙尚遺音,淸梔當年華,美人朝未始,也敢妄餘生。
”
李白茅聽不出好賴,隻是眼睜睜地看著懟天懟地的蘭心亭一文霸忽然間拘謹了起來,似嗔似無奈,“我隻當誇獎收下了。
”
“本也是讚揚。
”湛長風道。
坦蕩地讓人招架不住,幸而鍾聲響了起來,棋術課開始了。
餘笙聽著老先生對於棋譜的講解,思緒卻不知覺地飄到新同窗身上,短短一個時辰內,印象三變,恐怕翻書也沒翻得如此波折。
初始她長身站在門口,內斂的冰冷和克制,有禮卻沒有情。
一句“足夠了”,又充滿了狂徒式的堅守和氣概,然當她眯著眼念白的時候又是溫和慵懶的,帶著一針見血的通透。
如果氣質構成了一個人,那麽她大概是一分克制有禮,九分敢與天叫闆。
湛長風可無意探究別人眼中的自己,拎著棋譜思維放空,下棋真真是她的短闆,她最不喜歡的就是在這種框死的遊戲裡行走,再厲害的棋手就算能破局,也未必跳得出一張盤。
授棋術的老先生一邊講解棋路,一邊引經據典,小半個時辰後讓他們捉對廝殺。
一般是前後座兩人,轉個身就可以了。
湛長風面前是一個叫王熙的少年,這會兒一手捏著棋子,一手捧著肚子。
她看他表情不好,道,“不舒服可以休息下。
”
“不,不是,”王熙窘迫地笑笑,“我隻是一著急容易肚子疼。
”
“可能是肝脾不調引起的,小症大患,有空去醫館看看罷。
”
“唉哎.謝謝,你還會看病啊。
”
“我不止會看病,我還會看相,”湛長風面無表情地說,“這時你放下棋子,你肚子肯定不疼了。
”
王熙懸在棋盤上的手不敢動了,瞪大眼睛,看看自己手中的白棋,再看看此時恰好對著的空位,“真假,不是,你別騙我,我明明都要輸了,而且這位子很廢啊。
”
湛長風沒再說話。
王熙瞧了她一眼,猶疑再三,終於破罐子破摔地將棋子落了下去,霎時殘存的白棋連了起來,大龍活了!
“我贏了?
!
”少年震驚地大叫道,它怎麽活了!
大多數人一局已經結束,也不拘於距離,各自走動尋找合適的對手。
王熙大叫的時候,正好一人走過,聽聞便是冷哼一聲,“還以為如何呢。
”
他瞥了眼湛長風,頗有點傲視的意味。
“這是誰?
”湛長風隨口問道。
王熙皺皺眉,“於之淮。
”
李白茅管得很寬,隔著兩張案子還扭脖子喊,“於之淮,高手。
”
湛長風挑了挑眉,李白茅丟下對手顛顛跑過來,壓著聲音道,“下棋的高手,你若贏了,他就不會僅是路過了。
”
(本章完)